并州,唐王府。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唐国公李渊端坐主位,眉头紧锁,往日里的从容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深深的忧虑。
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方,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二人,也是面色凝重,眉宇间布满了焦躁。
“父亲,” 李建成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已经超过三个月了,三妹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按照约定,李秀宁无论身在何处,每隔三个月,都会设法送回一封报平安的信。
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可这一次,期限已过,却音讯全无。
李渊抬起眼,浑浊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各处联络点,都确认过了?”
李世民立刻接口道:“回禀父亲,都已反复确认,所有我们布下的暗桩和联络渠道,都没有收到三妹的任何讯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 李渊的脸色更加难看,“秀宁的武功,你们是知道的。寻常毛贼,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亲卫!”
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安:“除非……是遇到了大股的敌人,或者是……落入了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圈套!”
大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隋末乱世,烽烟四起,什么样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父亲!” 李世民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拖得越久,三妹就越危险!”
“请父亲下令,允许孩儿调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全力搜寻三妹的下落!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李建成也起身附和:“二弟所言极是!必须尽快找到三妹!”
李渊看着两个儿子焦急的面容,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唉……罢了!”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世民,建成,此事就交给你们去办!动用一切资源,不惜代价,务必尽快查明秀宁的行踪!”
“活要见人,死……”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似乎不愿说出那个不祥的字眼。
“……也要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补充道:“还有……明年,便是秀宁与柴绍约定的婚期。若是再找不到她……这桩婚事,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在场的父子三人都心知肚明。
在这个注重门第和声誉的时代,一个失踪数月,生死未卜的女子,想要顺利完婚,难上加难。
更何况,对方还是河东望族,柴家。
“孩儿明白!” 李世民和李建成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寻找李秀宁,不仅仅是为了兄妹亲情,更关系到唐王府未来的声誉和布局!
光阴荏苒,寒来暑往。
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又是两个月悄然而逝。
洛阳,皇宫,偏殿。
这里依旧是那般的寂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殿门被厚重的帷幔遮挡,只有少数几个心腹卫士轮流看守,严密得如同铁桶一般。
李秀宁,依旧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一名身材高大的卫士端着一个食盘,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
他将食盘放在桌上,尽量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姑娘,用膳了。”
这两个月来,他负责给这位特殊的“囚犯”送饭,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冷漠。
李秀宁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听到声音,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仿佛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阵风。
她的脸色比两个月前更加苍白,原本灵动的眼眸,如今只剩下空洞和麻木,以及深藏在最底层的,那化不开的恨意和屈辱。
卫士看着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又看了看李秀宁那形销骨立的侧影,心中暗叹一声。
这位姑娘,性子实在是太烈了。
大王明明对她……似乎是有些不同的。
为何就是不肯……
他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放下食盘后,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殿门。
偏殿内,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秀宁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桌上的饭菜上。
她的小腹,传来一阵轻微的饥饿感。
为了……活下去。
她必须吃东西。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但很快又被死寂覆盖。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桌前,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小口米饭,送入口中。
机械地咀嚼着,如同嚼蜡。
然而,就在下一刻——
“呕……!”
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她猝不及防,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到角落,对着一个空置的痰盂剧烈地干呕起来!
“哇……”
这一次,却不再是干呕,而是将刚刚吃下的那点东西,连同酸水一起,吐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卫士!
“姑娘!!”
卫士脸色大变,几乎是撞开了殿门,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当他看到李秀宁扶着墙壁,面色惨白如金纸,呕吐不止,整个人摇摇欲坠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位主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大王怪罪下来,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卫士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快!快去传郎中!!” 他一边试图扶住李秀宁,一边冲着殿外声嘶力竭地大吼,“快啊!!!”
一时间,偏殿内外,一片慌乱。
很快,一名须发皆白,提着药箱的老郎中,被两名卫士几乎是架着跑了过来。
“快!快给姑娘看看!” 带头的卫士急声道。
老郎中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示意李秀宁坐下,然后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闭目凝神,仔细诊脉。
偏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老郎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
片刻之后,老郎中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诧异,随即又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表情。
他收回手,站起身,对着李秀宁深深一揖:
“恭……恭喜姑娘……”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出来。
“贺喜姑娘……”
“姑娘这脉象……滑而有力,如珠走盘……”
“乃是……喜脉啊!”
“算时日,当已有近两月身孕了!”
“轰!!!”
“怀孕了?!”
这三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李秀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空了灵魂!
呆呆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郎中。
怀……孕……了?
谁的?
那个……那个强迫她,玷污她,将她囚禁于此的恶魔……君墨渊的?!
不!!!
这不可能!!!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变得惨白如雪!
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震惊、屈辱、恶心、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喊。
只是呆呆地坐着,双手下意识地,缓缓地,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
竟然孕育了一个……孽种?!
那个恶魔的骨肉?!
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老郎中察言观色,见李秀宁这般模样,哪里还敢多待?
连忙低声交代了几句安胎的注意事项,开了个方子,便在卫士的催促下,匆匆离开了。
偏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那名送饭的卫士看着李秀宁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的样子,心中又是同情,又是无奈。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劝说道:
“姑娘……”
“事已至此……您……”
李秀宁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
卫士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姑娘,您听卑职一句劝。”
“其实……跟着我们大王,难道……难道不好吗?”
“大王是什么人物?那是未来的真龙天子!多少女子想攀附都攀附不上!”
“而且……卑职是看着的,大王对您……是真的上心!是不同的!”
“您想想,若非如此,以大王的脾气,您这样……恐怕早就……”
他没敢把话说完。
“如今……您又有了大王的孩子……这可是龙种啊!”
“等将来大王登基,您就是……身份何等尊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您……又何必如此作贱自己呢?”
卫士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然而,李秀宁依旧沉默不语。
她像是根本没有听见,目光依旧空洞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只是,那紧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那滔天的恨意和挣扎。
跟着他?
那个毁了她一切的恶魔?
给他生孩子?
享受荣华富贵?
不!
她宁愿死!!!
卫士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如同活死人一般的模样,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位主儿的心结,恐怕只有大王亲自来,才有可能解开了……或许,永远也解不开了。
他不敢再打扰,默默地退到了殿门外,继续尽忠职守地站岗。
偏殿之内,只剩下李秀宁一人。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这个孩子……
是孽缘,是耻辱……
但……
它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是她李秀宁……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相连……
她的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