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裹挟着暖日一飘,就飘来了窗外雀鸟的婉转欢啼,一声接一声,鸣脆清晰,争先恐后地往江秋雨耳中闯。
他都不用特意睁眼去瞧。
灵雀踩着朱红脚丫,在一簇簇云堆玉色的花叶缝隙中往来蹦跳的模样,就已经能跃然眼前。
“秋雨,小师弟。”有人轻声笑着,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似乎就贴在他耳边说话,“你也会睡过头?该起了。”
很熟悉的音色,像晴日下的徐徐惠风,若雨幕中的檐角风铎。
似梦又似真,江秋雨此刻已经全然分不清。
他只是没来由的,在声音歇下时,心间弥漫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明明很困,他不想醒,不想起。
懒散地翻过身,面朝外。
本是无意之举,却不曾想,居然刚好给床侧的人行了个方便。
他的鼻尖被人轻轻刮了刮,刮起细微的痒意。
床侧那人放柔了语调,似乎又靠近了些,哄着他:
“今日不是土曜日,也并非日曜日。过会儿还有早课,秋雨,你醒醒,好不好?”
江秋雨被扰的微微凝眉,从温热的锦被中抽出手,凭着感觉随意一抓,刚好就抓住了对方还来不及收走的手腕。
纤长漆黑的眼睫扑簌簌抖动,缓缓分离,露出久藏的两潭死水。
冽冽生寒,封着万里薄冰。
昏昏沉沉间一抬眼,视线逐渐聚焦,他渐渐看清了他床头边半跪着的一个人。
就跪在他床榻前的火绒兽毯上。
那人俊眉修眼,鼻挺唇薄,清隽雅逸,唇角总是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亲切弧度。
此刻正支着头,见他醒来,一双柔和澄澈的杏眸转瞬盈满温和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像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
江秋雨抓着眼前人的手腕未松,指尖微颤,又收紧了些。
就这么默默与对方对视良久,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不过,就在看清床侧人的那一刻,恍惚之后,死水重又缓慢流动,薄冰碎裂成千万片,随着潺潺水流悠荡。
“柳越。”江秋雨忽而哑声唤着。短短两个音节,嗓音清脆如鲜笋。
被直呼其名,眼前人没有丝毫觉得不妥,低低应了声“嗯”,眼神关切地询问他怎么了。
江秋雨顿时心下了然。
心间还残存着委屈的余韵,润红的唇缓慢勾出一个略显嘲讽的弧度。
看样子,这是他年纪尚幼时,与他的师兄最亲近的时候。
世人皆知,羽剑宗新任的七长老名唤“如絮”。
只有他知晓,他的师兄是异世的来客,唤作“越”。
他的师兄叫柳越。
他知道柳越的前尘往事,但他一直瞒着他的师兄,对于柳越的前世今生,他一直装作一无所知。
一瞒,就瞒到了寒池裂变。
瞒到了他的师兄背着他献祭骨血,消殒在了寒池一役。肉身就消散在他的怀中,上百年魂召不回。
独独留给他一个满载回忆的居所,一棵花满如云的桂树。
独独留下他,在树下时时出神眺望。
漆黑的睫羽颤了又颤,江秋雨缓慢的松开手,无声错开眼,在久远的过去中挣扎喘息。
他不愿再继续去看柳越。
首徒别居内充斥着让人心情透亮的清透曦光,一声声虫鸣雀转之音越过窗框,入了室内。
柳越逆着光,又挨近了些。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秋雨瞬息升腾起的沉闷情绪,他凝眉思索片刻,自顾自地想通了什么,一脸担忧地问:
“做噩梦了吗?”
是做噩梦了吗?江秋雨静静想着,算是吧。
他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这样想着,江秋雨垂落下眼睑,小幅度点了点头。
他的师兄戳了戳他的脸,而这次,江秋雨没有蹙眉,也没有再去抓柳越的手腕。
他已经不敢再去触碰他。
那样,眼前的一切会消散得更快。
“秋雨,别怕,师兄在这里。”柳越依旧是笑着,伸手抚上江秋雨的鬓发,柔声告诉他,“师兄会永远庇护你。”
他的师兄当然能做到,他的师兄用尽了一生去践行这个承诺。
若不是清楚眼前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浅眠里的梦景,江秋雨真的很想好好地去问问柳越。
想问问他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连只言片语都不舍得留下。
梦里的柳越也不继续急着想哄江秋雨起身,安静陪着他,不再言语。
直到一切化作千万碎片,一片一片飘散而去,周围的色彩也紧跟着全部淡化。
柳越注意到这些异况,并不显得惊异。他不紧不慢地倾身靠近,在江秋雨的额心落下一吻,如羽轻柔。
“秋雨。”他顿了顿,沉吟片刻,似乎又吞回了即将出口的后半句。
柳越欲言又止,只是安静而又执着地看着榻上的小师弟。
等到外界的异响惊动清明尽数回笼,柳越还留给江秋雨的,除了逐渐碎裂的面容上一如往昔的温柔笑意,便只剩下了这声柔和低吟。
深沉的夜色,终于还是完全取代了梦中轻柔浮动的曦辉。
松林涛涛,在晚风吹拂下如海起伏,繁茂枝叶层层叠叠,将皎月牢牢阻隔。
妖君银面覆脸,倏忽脱离浅眠。
下方树影接踵间阵阵风动,枝叶相撞,扰了静谧。
几个呼吸间,随着迅风休止,两双非人目,在极夜映衬下微微泛着异色的光。
如鬼魅一般忽而出现的少年郎嗓音清润,恭恭敬敬仰头看来。
“君上。”
一边唤着,一边与一旁身影步调一致地作礼。
夜极浓稠,常人在此如置深洞,不见五指。于他们而言,这却并不妨碍视物。
双双仰起的头颅上,灿金的竖瞳如出一辙。
树枝掩映之中,妖君右手持玉箫,似觉无聊,正一下一下敲在左手掌心,不疾不徐。
他于枝头斜卧,笼着鲛绡的衣摆悬垂下精巧银饰,周身气韵如同浸透入了冰雪,凛然疏朗。静默无言。
其中一位少年郎禀道:
“已与此地解缘府取得联系,君上可要属下即刻动身?”
如水的银质光泽流淌在面上,也沾染在垂落枝头的柔软发尾。
皎月清辉不透的一片晚夜浓荫下,依稀可见清清冷冷的湛蓝色泽透至眼底,妖君阖下眼,点头默许。
解缘府,顾名思义“解”为“解开”,“缘”自然是“缘分”。
意喻为“断开万千红尘缘线,留得两处清净。”
寒池裂变已经过去三百多年,如今的下修界,人族妖族聚族而居。
旧时混乱不堪,两族对垒,碰撞频生。
历经千百年,一次“瑞雪覆妖”的战役空前绝后且旷日持久,终让妖族溃不成军。
但仅弱势数百年。
妖君血脉师承仙门,悄然成长,数年排布,踏遍荆棘,开出了一条明光血路,复国再立,并与人族仙门立定契约,互不侵犯。
妖族设立解缘府,管辖与人族纠葛颇深的本族妖类。
人族亦早已设立下晏安局,意喻“海晏河清,天下安定。”
由他管辖人间界人妖纠纷,并在必要时与解缘府对接并协助其办事。
经由双方管控,你死我活千年之久的两大族群虽仍偶有摩擦,但大体向好发展。
尚能共处。
这便是如今下修界的局面。
繁星璀璨的后半夜忽而下起了雨。
幸而时节正至春时,落雨淅沥,丝丝缕缕,若银线轻勾,勾出林间几分雾气。
四面八方的雾气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聚拢。薄雾越聚越密,缕缕紧贴,直至最后,一片浓深不见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
浓雾渐疏,至下而散。
原本空无一人的林地上,被风刮走的雾后,露出白皙脚踝与一截修长小腿。
脚边,整齐放置着一套衣裳。
粗布麻衣,用料普通,但看上去十分整洁。只是可惜,雨下了一会儿,湿润泥土,等俯首拾起来细细一看。
不出所料,已经脏了。
温和的杏眼沉静片刻,又转向四周,茂林寂寂,看起来也不像是附近有人的样子。
哪来的衣裳?
还正好就放在他的脚边,放在他塑体返阳的位置。
来不及多想,雾快散尽了,不管这衣服怎么回事,只要穿了不会死,怎么都比不着片缕好。
等衣裳穿好,这随雾而现,却未曾随雾而散的人埋头理了理右手袖口,再次上上下下翻看自己的右手。
越翻,眉头拧的就越深。
右手腕间的红绳没了!
他的心情瞬间变得糟糕透顶,甚至可以说是心如死灰,恍若坠入冰窟,寒意透骨。
那是他家师弟系给他的!那是他家孩子系的!
他!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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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黑板(σ′▽‵)′▽‵)σ】阅前导读+避雷须知。
双男主,误入的看客娘子我先道句对不住,您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虽然很不想承认)养成养正了,小师弟不是黑芝麻汤圆,没有强制爱剧情→不喜止步,还来得及。
至于师兄锁师弟那能叫强制吗,那是师弟自愿纵容(这孩子心里偷着乐呢)
*1v1(精神身体)双洁,小虐怡情糖也不缺,细水长流养成系微主剧情流,结局包大团圆hE,群像正文有副cp,成年组回忆结束还有少年组,后期部分情节会穿插平行世界(多的就不剧透了。)
*这是一个原作者以为穿自己书成了大师兄,单纯想对孩子好结果羁绊不小心种太深自己丢了心的故事(受前期很迟钝,抵死不认),先动心的是他家男主小师弟(攻)哈。
原书里出现的女主被男主白月光拐了,双女主情节正文没有感情线,请稍微放下心。
*本文并非生子文,但有对执念化形的儿女。无效省流:两位主角儿女双全,不是亲生甚似亲生。
*第一卷倒序,看不懂很正常,不是看客娘子你的错。
*大风大浪集中在第二世,师兄消散后重返人间的第三世主要是走感情线与弥补遗憾,主线剧情比重不会有第二世占比那么大。
看到这的看官娘子,对就是你——愿你心中的花束常开不败,喜乐安康,顺遂平安。
把第一卷的倒叙放开头是我的败笔,希望不会对各位看客娘子们的观感造成影响,我认罚(′?w?)
*文笔不好求轻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