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岩洞入口高约八尺,宽九尺。
一节节脆嫩藤蔓绕洞口边缘延伸,拇指大小的灵花色彩纷呈,零星点缀,藤蔓上青绿叶片舒展腰身。
感觉到来人,各色灵花自花心四散晶亮光点,叶片左右摇动状似挥手,热情非常。
柳越觉着有趣,前倾身子靠近一朵小巧灵花。
他声音放的很轻,如同询问一个年纪尚小的孩提:
“我问问你,他睡下了吗?”
天水碧色的小花晃晃自己几层重瓣,晃完似觉不对,又改为拢了拢最里层的花瓣。
它果然听得懂唉!
柳越眼含笑意,轻轻碰了碰小花,他道:“谢谢。”
一层雪蓝色雾状薄膜适时亮起遮住整个洞口,以此提醒柳越自己的存在。
安了安了,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你。
柳越心知肚明。
忘记你的后果就是被突脸,我哪敢呀。
他并拢双指触上薄雾,行云流水一笔成图,莫名想起那条经典广告。
某芙,纵享丝滑~
雾气散尽,抬脚入内。
内里空间极大,暗色一片,但借由修仙人超乎常人的灵敏五感,柳越视物如常。
入口处遍布渗滴水形成的石莲,石花;稍往里走入眼的便是带状水流形成的石帘;继续深入,又出现了地下水溶蚀出的石床。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人!
好啊,全是他曾经背过的地理考点。
耳边是泉溪水帘潺潺轻响。
天然光不知从何处透进来,一片柔色倒是更方便柳越看清角落团团抱住自己的孩子。
半大的小少年正屈膝将头枕在膝盖上,置身浅辉之后,落入黑暗之中。
他呼吸绵长,安然入梦。
啊啊啊,就在前面,就在那边!
柳越仔细辨认着身形,心跳就此失衡。
他的耳内充斥着自己心脏的震动轰鸣,震碎了他的思绪。
我滴男主哇——!!!
下意识放缓呼吸,浅浅吸气,久不呼出。
他不怕把自己憋过魂儿去,他只生怕惊扰这得之不易的甜梦。
小灵花又晃又拢,柳越却还是理解了它所表达的意思
——他已然入睡,但随时可以醒来。
果不其然,对外界的敏感养成了习惯性的浅梦,彻底清醒不过是呼吸间的功夫。
小少年缓缓抬起头,在阴暗里藏身圈起自己。
察觉到熟悉但无序的心跳,他迟疑片刻,隔着细碎的发投来视线。
知晓自己已经被注视,柳越干脆提步,动作很自然地朝着他的方向而去。
步子是晚夜散心的悠然步调,人也保持着随性和熙的姿态。
当然是装的。
其实本人心跳依然如擂鼓,行路如脚踩薄冰,恨不能坐下来精细计算几番。
我曾隔着次元与你相望。
在漫漫岁海长夜中,在午后庭院满光里,在任何你不知道的地方与你相知。
意识连接系统,文字送上屏幕。
你是我倾注的心血,是删删改改的反复打磨。
你是我希望的寄托,是苦痛中坚守的唯一理由。
命运的确弄人,亡故却是托生。
玉宇落下新生,笔端桥梁成真。
我竟然……真的来到了你眼前。
“完结”两字,是重石坠地的舒心,也是我以为的
——我与你之间的永别。
“近乡情更怯”不忍触碰,害怕破碎,害怕这不过是幻梦一场。
盼而不近,喜却难敢,是否就是这般模样?
两步之遥的距离,被心隔着万重高山,柳越不敢再动了。
明明刚刚故作镇定自我催眠时还摩拳擦掌想好好看看他给好干儿写的那一段外貌描写拼凑出的真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来着。
“我很惊讶你会出现。”音如三月拔节春笋,此时正是脆嫩可口。
小少年不知柳越所想,他收回视线。
“你本可以就此解脱。”尾调仍难掩清甜。
他被这混乱的心跳搅得迷茫,也出奇眼前人的平安归来。
垂首瞧去,柳越内心抑制不住地疯狂尖叫:
天啊,原来他是这种声音。
忽略话里的内容不谈,声音脆生生的,可不能一个人放出去。
柳越不禁默默想着:
能不能现在就把他藏起来?好好保护起来,庇佑起来,不让他去面对那些风雨雷霆。
摇了摇头,又及时打住。
不好,这不就是变相折断他的羽翼?自己可不能这么干。
“是啊。”柳越微扬唇角,“可惜不尽人意。”
晚夜风语,泉溪伴奏。
小少年保持坐姿,他抬头。
碎发没有遮住的地方,露出的是一张被特意抹过灰的脸。
江秋雨选在角落休憩,最近一束自然天光离他也不过几寸之遥。
而这寸天光,此刻却不偏不倚照在柳如絮身上。
直给这人披上月霜编织的霓裳。
回忆忽地回访。
柳如絮将自己带去寒池,用意其实不言而喻。
可江秋雨生来灵敏,向后一退,一躲。
他在高处静静望着那人失足直坠而下。
衣摆划出亮色月弧,柳如絮似一捧向死而生的水中碎月。
碎月柔声,流淌带刺话语。
“可叹,你孤身一人。”
“可悲,你身负荣光。”
“你无人可说知心话,无人对你坦诚心,猜忌与你作伴,孤独将你吞没。”
“这片未来……你只能一人面对。”
他笑,笑弯了眉眼,声荡天地。
“江秋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既然先离场的是我,那就预祝你行至终途……再赴黄泉。”
记忆里的柳如絮如是说。
“跟我回去。”
这是记忆外柳如絮提出的要求。
“你罚我在这里关禁闭,禁足一个月。”江秋雨听见自己低声回他。
禁足只是幌子,是一切顺利后为江秋雨开脱的最佳借口。
柳如絮想要给这段无序又可笑的师兄弟关系求个结果才是真的。
对方踏出了毁灭的那步,求到了想要的粉身碎骨。
是惩罚,更是解脱。
可……江秋雨看不明白。
眼前人为什么会是这副态度?
柳越伸出手,尽量自然地去理了理小少年额前的碎发,将他们理向两侧,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眸。
一瞬间,星坠人间,光驱黑暗。
他不免得心中一窒:
能轻易俘获人心的一双美人目,果然是意想不及的瑰丽。
还有,管它什么禁闭不禁闭的。
我只想把你带回去。
好好的养起来。
柳越认真地看着他,满眼细碎流光。他毫不避讳地去欣赏他的眼睛,语气颇有几分诚恳:
“听话,你知道你天咒将至的,秋雨,你离不开我。”
柳如絮很少这么叫他。
在发呆陷入回忆很长一段时间后,这人才会拉住他的衣袖,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笑着叫他“秋雨”。
但又会在很久之后突然如梦初醒一般,避他如蛇蝎。
江秋雨垂下眼睫,躲开柳越的观赏。
纤长漆黑的睫羽遮住了眼中神色,配合着离光暗处隐匿眸中情绪。
小少年眼中是月的斜光,是那人盛辉的锦缎衣裳。
他偏头思索了一阵,静静反问道:
“那你呢,你离得开我吗。”
就是因为离不开你,放不下你,我才没有在完结之前中道咽气。
“离不开。”柳越笑着回答他,“所以我来接你。”
是真的接孩子回家。
无视江秋雨困惑怀疑地敛眉四望,稳稳揽着人,直接将人带回自己的居所。
柳如絮师从羽剑宗七长老流萤真人。
他自有记忆起随师修习至今,是真人座下大弟子,羽剑宗首徒大师兄。
而流萤真人柳如玉,则是上下修界公认的宗师前三。
俗称为“君风清”里的首席,“君”。
对柳越来说,无论是师承还是这个身体本身的修为资质,就真的是开挂般的开局。
江秋雨在路上就意识到不对,但柳越揽得紧,根本不给他离身的机会。
柳如絮没有带他回宗门划定给七长老座下的弟子居所,而是直接将他带回柳如絮自己住的宗门首徒别居。
别居比普通弟子两人一间带小院的房屋大了太多,又远离弟子活动场所藏在迂回曲折的花树深处
——的确清幽怡人,非常适合静修。
但……
江秋雨直视柳越,他有些搞不懂这个人的动机,说道:
“这是你的居所。”
柳越理所当然地回他:“嗯。”
江秋雨:“……”你故意的。
柳越选择性装听不懂,言外之意是什么?那东西又不能吃。
他道:“我将耳房简单收拾过,秋雨今夜睡那儿吧?”
明明是询问的话语,温和的语调却显出没商量的意味。
听过强抢民女的,没见过强抢孩子的。
不过不要紧,今天就算是见到了。人生阅历又丰富一页。
江秋雨无语,但还是不死心道:
“我的日常用物还在居所……”
“偏房一应俱全,尽是新近置办,我未曾用过。”柳越挑眉,等着继续接招。
江秋雨:“那也需要回去收装笥箧……”
“明日辰时时初我陪同你回去收拾,今夜太晚,不急于这一时。”
柳越低头,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问题。
江秋雨放弃抵抗,柳越大获全胜。
得亏去接好干儿前先去耳房看过,柳越舒心极了,我可真是聪明。
若不是流萤真人座下男弟子除开柳越外便只剩江秋雨,说不定方才的即提即回还得再多出一条——怕同住的师兄弟担心。
柳越能感觉到这孩子对自己存着隐晦抗拒情绪,如若不然,他会直接在主房收拾出一张新床让江秋雨来住。
如果可以,他怎么舍得让他家孩子住个耳房。
虽然耳房也比弟子常规居所大出不少,但柳越觉得,他干儿值得更好的。
正想着,无意识低头看小少年,这个视角看过去,脸颊的圆润弧度格外明显。
忍不住想rua孩子的手抬到一半,回想这一路江秋雨下意识避开肢体接触的微动作,柳越还是犹豫着放下。
毕竟,“也不急于这一时”嘛。
等到干儿的防备与抵触渐渐褪去,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无后顾之忧地进行亲亲抱抱举高高等一系列活动!
想想还有点小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