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流光翎羽的人在床榻上滚来滚去,陡然看见身边突然现出一个带着兜帽的人后,他也不慌张。
“她没来她没来她没来……”
反复念叨着三个字,停下身后,颤抖的肩膀很明显。
兜帽下流露出无可奈何,这人走近几步,坐在床沿。
“她有要事,若想见她,从玉灵殿离开后你随时可以去。”
时不时耸动的肩膀慢慢停止,陆止埋着脸,低低切切的声音十分沉闷。
“怎么就你一个人。”
兜帽人轻声回着:“从寒池提取的东西有限,你当多容易?”
抱着枕头,摊成一个饼,陆止还沉浸在悲伤的潮水中无法自拔。
“聆神楼的动作很快,若想真正让君上‘活’过来,我们明明还差一味药引,但歌谣已经提前给人族透露出了消息。”兜帽人感慨万千。
榻上那张饼却不为所动。
见陆止始终不理睬自己,兜帽人想了想,问他道:“最近与‘知己’相处的怎么样?”
一个毛茸茸的脑壳突然抬起,陆止转首,对着兜帽人欲哭无泪道:
“别提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
“知己他——嫌弃我!”
兜帽人:???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玩笑话,兜帽人下意识重复着:“嫌弃?”
隔音结界的波纹在光照下也很难看见。榻上的陆止畅所欲言。
“是真的,他真的嫌弃我。”
紧咬下唇,喉头滚了又滚,陆止真的有很努力克制才没让自己没出息地泄露出哽咽。
“少君他与君上……性子差异很大吗?”
兜帽人斟酌了下措辞,他又问:
“有多……‘嫌弃’你?”
“君上?你说江晨雪?!”陆止秒接话。
是那位让陆止眼前发黑的传奇人物!
“那可大了去了!知己他由柳师兄教养,才不是那家伙的性子!”
若知己被那家伙养大……想到这,陆止莫名打了个冷颤。
果然还是柳师兄好啊!
对比一二后,陆止发自内心感叹着:
首徒师兄谦和有礼,宽和温润。
被他影响着长大的知己也是谦谦君子。
多好啊,这就是命运的正确裁定!
再看看那个江晨雪!陆止表示——他都不想说!
似乎在陆止的抗拒情绪下被唤醒了什么过往记忆,兜帽人无奈道:
“还记挂着那件事?君上他……只是同你开开玩笑。”
原本平平整整如同粘锅的饼瞬间弹起来,陆止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的意思是说——江晨雪把我拐去花楼卖掉只是想跟我开玩笑?”
“你在开什么玩笑!”陆止就跟见鬼一样失声道。
妖君江晨雪,一双潋滟桃花眸,一张骄矜潇洒面。
前人皆知“君风清”中的风——风月谈笑惹芳心,万花之中拂袖过。
最终浪子自愿交了缰绳,偏爱真情全付神女。
他是江秋雨的生父,也是陆止见过最恶劣最让人无法预判的家伙。
所以……知己果然还是要遗传雅慈神女多一点吧!陆止答谢天地,真诚感激兰蕙神女的好基因。
除了拐卖花楼,江晨雪的确还对陆止做过不少缺德事,兜帽人心想着,看来留给这个自己的阴影不小。
但君上本来就是如此性子,恐怕真就只是觉得好玩,觉得陆止的反应有趣,要逗弄逗弄陆止。
明明是同一体分离出的两人。
兜帽人对上陆止满含诧异瞪大的双眼,他开始思考他们共用一体时到底是如何分配的性格记忆。
玉灵殿一待就是半个月。
等到最后一批持有信物的弟子考核通过,得了灵武,这才在灵族专人统一组织下开了结界。
玉灵殿的灵族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送客路上满是月华长发流转光泽的男男女女。
绣缕阁的店家娘子与送玉连环的店主女郎一起混迹在人群中,与鹤余二人挥手作别。
玉灵测是一个剧情分割线。柳越知道,至此以后,他家师弟要彻底忙碌开了。
飞舟的人员配置同来时一样,除了林漠偷偷来与柳越告假,其余弟子纷纷上舟返航。
船舱处的陆止探头探脑,对柳师兄与知己的并肩同行已经习以为常。
身后跟着的若熙心事重重,举起的手几次放下,最后还是皱着眉目离开了江柳二人。
柳越注意到,她似乎有些脚下不稳。
而且……在身影消失的转角好像还捂住了自己的头。
感觉若熙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话语。
高天阴云密布,间歇来了寒风。
顺手设下结界,柳越总觉得很闷。稍微靠近江秋雨,安神的浅淡玉桂为心送来一场凉爽细雨,消尽尘浊。
大师兄真心感叹着:
师弟牌心情调节剂果然好用!
路过的鹰隼一大一小,似乎也察觉到天色变化,大的那只发出几声啼鸣。
小的那只得了话,主动离开了它的庇护,高空中独身俯冲而下。
柳越看在眼里。
长大的幼崽会离开曾经受到庇护的羽翼。
它要去往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它终将远离。
“师兄?”是江秋雨在唤他。
柳越收回视线,回以一笑。
“秋雨,时间过得好快啊。”
在飞舟行进中与云雾一起消散的,还有这句半是感慨的话语。
泼墨苍穹,云层翻滚。仙门新秀的飞舟接连闯入密布阴云,穿云破雾,一往无前。
……
月下涧现任家主有两位妻子,一位是来自仙门望族秦氏的闺秀仙子,另一位只是人间普普通通的采药平民白家女。
明明这两位娘子是地位相等的平妻,后者却一直以妾自居。
家主府中的仆使杂役都知道,白夫人简居深出,还保持着时时登山采药的习惯,居所常常空置。
家主府中的仆使杂役,甚至包括家主在内的人都不知道,白夫人与秦夫人在未出阁前就已经成为了闺中好友。
秦夫人是大郎与三娘子的生母,平日里明明喜欢艳丽的颜色,华丽的服饰。可林漠在一声声少主中偶遇这位大夫人时,她却是一身难见的素色,简约的白梅簪挽着发。
如果林漠没有看错形制,这簪子应该就是他阿娘平日里常戴的那支梅花簪。
林漠也不爱着家,小时候天天跟着母亲东奔西跑,长大些干脆远离月下涧去往羽剑宗。
他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
大夫人见着匆匆跑来的林漠,她愣了一下神,好像才刚刚哭过的眼睛红肿非常。
记忆中的阿娘好像一直对这位秦娘子含着什么愧疚,常常避而不见,连带着林漠也会在巧遇时远远躲开。
秦娘子母族庞大,在仙门氏族中也是名声响亮,自小就与现任家主有着婚约。
而自己的阿娘,是家主流落民间还未被月下涧寻回时的青梅竹马。
一边受到家族利益的束缚,一边又放不下心中明月……到头来,毁的是两段女儿情衷。
平日里的大夫人明艳大方,仪容端庄,今日林漠见到的这位秦夫人却苍白憔悴,仿佛风吹就倒。
“二郎回来了。”秦夫人哑声道。
跟随大夫人左右的两位贴身丫头早早就请了安,安安静静退在主人家身后。
“快去看看你阿娘吧……”大夫人呜呜咽咽,泪光蓄眼,“也让她再好好看看你。”
左右丫头,一个上前要为林漠开路,一个挡住垂泪的主子,掏出锦帕,低低劝着。
林漠请辞,谢绝大夫人身边的丫头,又加快了步子。
到最后,居然直接在月下涧的家主府里使出了羽剑宗的“踏云邀月”。
白夫人是林漠的生母,因不喜人伺候,干脆遣散了所有院中仆役。
因此,她的院落虽然也大且雅致,但要清冷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