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家里人像往日里一般外出干活,小女娃娃年幼不知事,居然在家门口被拐了。
里屋的小阿姐听见动静,匆匆跑出来,扑过去就想与人贩子抢人……结果也可想而知。
唯一的幸事,大概就是没有被分开发卖出去。
两姐妹被同一家买做童养媳。
劳累苦活全部压在两个半大女娃娃身上不说,时不时还得忍受未来“婆家”人的殴打辱骂。
若是哭了,打的会更狠,骂得也会更脏。
即便心中是泼天的艰辛苦涩,也只能是打碎牙和血吞。
好在她们是亲生的两姐妹,她们有彼此。
后来妹妹哭时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紧紧抓住姐姐的手,躲进姐姐怀里埋着脸。
姐姐的怀抱是温暖的,是活下去的唯一念头。
再艰苦折磨的日子,两姐妹也靠着互相鼓励,默默扶持着彼此度过来了。
慢慢的,童养媳终于长大了,她们先后嫁给了这家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行过了房事。
这对被拐卖到此的姐妹从始至终都留在这个噩梦一般的人间炼狱里,见不到一丝光亮。
她们还像往些年一样日复一日的打理一堆繁重的家务事,忍受公婆的打骂虐待与丈夫的花天酒地。
“后来这家出了事,急需玉叶。”
一纸“典妻书”,将两姐妹推向更深的地狱。
数年的忍受与委曲求全并没有带给她们破开黑暗的曙光,没有换回婆家人哪怕一句好言相向。
她们的一切付出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
这些披着人皮的吃人禽兽甚至要榨干她们最后一点价值。
可笑人们重视女子清誉,用各种礼制观念教育女儿们将“贞洁”奉为至高无上。
男人们把自己的妻子典当出去后,清点租妻得来的玉叶时却一句不提自己给自己戴绿帽的事,甚至数着数着喜笑颜开。
或许,他们只是想让女儿们自己重视所谓“贞洁清誉”,他们只是自私的觉得自己的所有物不能主动被“玷污”。
“珠玉,妾的阿姐是在被典时有的你,但是她从来都没有视你是她贞洁有损的耻辱。”
“她一直深爱着你。”深红衣裙的厉鬼娘子当时很认真的告诉李盈烟,“小姨也是。”
莲渡长老能挑下羽剑宗的长老大任,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一剑贯穿厉鬼本相的胸膛,还来不及做下一步收伏动作,耳中尖利的鬼嚎中居然穿插入一句:
“弟子烦请师尊手下留情!”
被弃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这两姐妹想尽一切办法的保她,把她偷偷送了出去,或许白塔之中就得再多出一个女婴的亡魂。
若真如此,“李珠玉”根本就没有机会成为“李盈烟”。
流光翎羽的大师姐重重跪地,素来高傲的头颅低垂,她深深叩首,求情道:
“师尊,盈烟求您……”
——不要让她就这么消散于世。
错的明明不是她。
如今看起来阴森狰狞的厉鬼见这一幕,不由得怔愣许久。
鬼魂……为什么偏偏没有眼泪呢?
即便修成了厉鬼肉身,为什么也不能流出泪来?
她只能对着李盈烟笑。
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自己养大的弟子是什么样子自己心中当然清楚。
莲渡长老剑不离手,注视自己最得意的座下弟子时忍不住错愕片刻。
能让她的大弟子动恻隐之心,做出如此的举动来……
眨眼间,长剑消散。
设下禁制限制住红裙厉鬼的行动,莲渡唤李盈烟起身,自己则走近了这个面容可怖的怨魂红煞。
“上古阵术并不是你一个修成厉鬼肉身不过数十年的怨魂能施展的,是谁指使的你?”
没有眼白的眼睛漆黑带血,满身凸起的红紫纹路发散不祥的诡异之气。
怨魂厉鬼施施然一笑,述不尽的猩红诡谲,她先是福身真诚感谢道:
“仙子,劳烦您这些年来对珠玉的看顾与培养,妾与阿姐感激不尽。”
然后才深表遗憾地解释着:
“可惜妾其实并不知那人身份,只是与其达成了一份交易。”
“什么交易?”莲渡微微凝眉问道。
“他助妾逃脱鬼域寻珠玉。”说着慢慢回望了李盈烟一眼,“后来又答应妾,为凡间这些苦命女儿们提供出了一处可容身之地。”
就在四处寻找这个当年被她们放在木盆中顺河送走的女婴时,逃离鬼域的厉鬼又遇见了不少苦命的女娘。
或许是因为自己生时的经历,她比谁都更能体谅这些女子们的不易。
丈夫的拳打脚踢,公婆的指使辱骂,邻人的习以为常与漠不关心……
甚至,还有那么多未出阁的小女儿也在默默忍受着困苦。好在她们只是临近地狱,还保留着希望。
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助一个摆脱困境就帮助一个。
若活人不关心她们的血与泪,那她这个厉鬼就来同情,来拯救。
若世人依旧妄想通过观念灌输来奴化这些女儿们,那她就给她们看看婉相的一生,然后让她们认清楚
——你们也拥有开天辟地的能力,女子生来并不差于儿郎。
没有谁生来就该是附属品,就该永远屈居人下。
“这里的主人是我们的恩人,她收留了许许多多像妾这般的女子,她甚至教妾读书习字。”
与仙君仙子们谈论正欢的少女如此回复着在场所有人。
凡间的女儿不被允许进入私塾念书,能读书习字是男儿郎们的权利,她们没有。
富贵人家的女儿倒是可能会被教导着读些书,可若是才华高了,便会被忌惮,居然就很难嫁出去了。
“恩人她告诉妾,要懂得自尊,自爱,要自己珍惜自己,要找到‘自我’。”
“但这自我珍重并非是在意旁人口中的什么贞操清誉,而是为了成就自我,提升自我才产生的。”
紫烟丝帛的女弟子叹着:
“娘子们的这位恩人看得可真是通透。”
仙门中的男女不分尊卑先后,对于下修界女儿们的处境他们知之甚少,还以为大家都是平等的。
却不曾料想到原来她们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下修界这风谲云诡的一切都来得声势浩大。
「执棋者」显眼包显到这个地步,气得陆止这些天连最喜欢的话本子也看不下去。
感应着自己另一半灵魂的具体方位,他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祈!你他爹的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被一脚踹开的门扇各向一侧狠狠摔去两边,发出“砰”的一声惊天巨响。
门体震颤抖动得异常凶狠,好像下一刻就该七零八落散一地。
被吓了一大跳的男子手跟着身子剧烈一抖,皮削一半的果子就那么骨碌碌地滑落在地。
祈痛心疾首的看着静静躺在华贵地毯上的果子道:
“这是我削得最好的一次了……”
陆止: “……”
陆止恨不得立马掐死他!
勾着如丝媚眼悄悄一瞥,祈直呼“好机会”!
趁着对方无语凝噎反应力差的间隙,他直接一个飞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抱住陆止的一边手臂。
“你这小气鬼还知道回来见我!”祈死死扒拉住对方,“赔我果子,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又推又甩暗暗较劲半天都没效果,论死缠烂打,陆止想不服气这人都不行。
“松开!”
祈斩钉截铁,就两个字:“绝不!”
同魂分体,他们在灵法方面的能力相同,武力值不相上下,真要打起来其实谁也占不了上风。
但有契约在前,他们打不起来。
推脸踹人抓衣服,凡间幼童缠斗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了。
听见异动的两名兜帽人急急冲了进来,见此情景又默默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