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林间充斥着混乱声响。
有坚兵碰撞,有喊杀嘶鸣,也有市井热闹,商贩吆喝。
听起来完全就是分属两个根本就不相干的场景。
可放眼一看,除了淡淡林雾与茂密绿植,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无。
那些声响也很奇怪,时而远在天际,听不真切,时而就近在耳畔,仿若贴着耳朵在重复。
声音的来处一会儿自四面八方,一会儿又只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次次不重样。
江秋雨的灵武“难及”,可以圈天地,乱时序,已是罕逢的神兵利器。
而今,现在这些诡异的混乱声响,这看似平常却一直默默发散着诡谲的场景……
江秋雨清楚,他们其实也来自一把稀世的灵武。
功用不过就是摄取意识困入一方奇境,不留痕迹地给受术者洗脑“这就是真实”,方便去造幻淆视,扰乱耳听。
就和走火入魔差不多。
眼中看见的与真正身处的根本就不相同,甚至可能完全相反,可受意识的错误影响,行动都会以眼见为主。
他知道,谁才是这把灵武的拥有者。
灵武的持有者,曾经亲手教导他去破解这片夺困意识的幻真之境。
他若有能力独自破开这个虚幻之境,普天之下,便再也没有什么虚幻能够困住他。
“三。”
一根由墨过渡为银,微微打着卷儿的长丝扼住一只半露妖化特征的男子咽喉,顺时,鲜血飞溅。
“四。”
抬脚碾着一颗落入泥泞的头,头盖骨碎裂的一声响听得人牙齿打颤。
“五……”
刀光缭乱迷眼,刹那哀嚎四起。
宽大袍帽之下压低的浮银绒耳细微起伏,发觉一直细听的那处终于有了动静,遮脸的兜帽在偏转中被伸手摘落。
夜中的钴色格外鲜明。
仍旧紧握的弯刀不断滴着鲜红,红液蜿蜒在雪亮的刀身,踏着尸首的那只脚随意放回地面,踩在泥上。
身形欣长的兜帽人弯眼一笑,与同样发尾染银的妖君对上视线时,愣了片刻。
但也不过片刻,向着江秋雨的方向,他又迈开了步子。
在提刀走向新任妖君的过程中,除了留下长长的一线血迹,还有一句叹慨低语。
“秋崽子眼睛长的好,像你娘多一点。”
无法逾越的蔽日高山,受尽臣服的至尊君王。
妖君江晨雪,是每一妖族子民心目中共认傲立山巅的那位无上神只。
他拥有着万年一现的强大血脉,最令妖仰望的无匹天赋。
妖族追随强者,臣服强者。
虽占地为主,群族互乱,可他们共认这轮耀眼金日,接受一统,听候调度。
柳越清楚,江晨雪喜欢游山玩水,闲着没事打遍大妖,游到哪打到哪,硬生生把臣服霄狸的大族群从两位数打上了三位数。
明明还在少君时期,最后居然替他爹达成了妖族一统的丰功伟绩,送亲爹当上了真正意义上的“妖君”。
这还是妖族数万年来的第一次大一统,他留给妖族子民的印象当然比肩神明。
想归想,正事也需要做。
隐匿形体,耐下性子,辨认地形,看准时机。
漆黑里陡然燃起一簇簇血色火苗,跃动在刚刚还劣语连连作宫仆打扮的乱党掌心,烧灼皮肉钻心刺骨地痛,却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手心烫热烧骨,便无暇顾及那鼓囊囊勾勒出人形的麻布袋,车子不再继续行进。
甩手砸墙,亦或者在疼痛中满地打滚,混乱的场面充斥着痛呼叫骂声。
突生的火焰极其亮眼,照亮了彼此的扭曲面庞,也照彻了这截长长的暗道。
漆黑与微光交融的前方,闲庭信步出一郎君,银冠飘带,绣缎华裳。
他杏眼温和,盈满血红的火光。
“也是难为你们的国师精挑细选,将你们聚集在一起,共成乱党。”郎君如此喟叹着。
就地打滚的宫仆难得还能分出几分心思,惊诧着移目过去看他。
靠着木车嘶鸣的宫仆也是心下一凉,忙挣扎着去看那仍旧稳稳当当安放车上的麻布袋。
袋子鼓鼓囊囊,勾勒着一名男子形体。
若身上带着血债,焰火会是滚烫烈红,若罪孽深重,那便能好好体悟体悟血焰烧骨的穿心之感。
系麻布袋的绳子毫无征兆地脱落,里面的人探手出了袋子,赶忙拉下蒙脸的麻布露出脸。
本来想狠狠呼吸,缓解一下久久闭塞在小空间的难受,结果吸了一鼻子尘埃,事与愿违,倒是更觉得难受了。
车上的人坐起身,好奇探头去看这满地滚的妖与那一簇簇血色火苗,似乎觉得新奇至极,他看得格外认真。
火焰照亮之下,能很清楚的辨认出,车上坐起身的与拦路的,居然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庞!
车上的这个一把抓住最近的一名宫仆手腕。
不顾手腕主人的挣扎,他指着火苗面向拦路人,虚心求教道:
“这火干什么用?”
只要是个人,哪怕脾气再好,也多少会有不容旁人触及的逆鳞。
他们动了柳越的逆鳞。
拦路这个手中刹那凝出一把神光笼罩的长剑,轻缓的嗓音中,流露出丝缕愠怒:
“意思是人血精元吞了不少,手上血债重。”
还有,他们怎么把污言秽语泼给江秋雨,他可是一字不差都听了个全面。
懦弱的庸夫,也只敢在暗地里搬弄是非,倾吐肮脏。
车上这个配合地一点头,道出一声“哦”,而后拍拍满是灰尘的手,翻身跃下车。
“摄魂这事留一个活口就行,剩下的你全收拾了吧。”
那些恶心的话他听着也难受。
说着,刚从车上下来这个揪住脚边一只妖的衣领,把对方拽了起来,在对方的狠命挣扎中摊掌牢牢盖上天灵的位置。
距离不远的另一侧,挥剑时,凝光刹那聚形,随着心念一动,数剑瞬离。
血染落满影子的石壁,没有惊叫的机会,都在眨眼间失去了生息 。
一击夺命,死的也不算太痛苦。
真是便宜了他们。
石壁上姿态各异的层叠影子全部堆在下方,浓深发黑。
直到掌下这个也承受不住摄魂术法,渐渐失了生机,软软躺倒,翻着眼白,口溢白沫。
老前辈啧啧两声,把车上的麻布袋抓过来给刚摄过魂的倒霉蛋盖上。
“那位国师身边似乎养着寒池之物。”他提醒道,“你现在失去了纯灵的骨血,一旦遇上,免不了被侵蚀。”
若被侵蚀,就只能剩下一条死路。
于是转眼,一脸正色地问柳越道:
“这大本营你非去不可?”
柳越即答:“非去不可。”
去赴一个邀约,去求一个可以窥见的未来。
老前辈忙着收尸,心知结契者的道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便也没有多少顾虑。
只是抛给他一卷根据摄魂夺取记忆时探知到的路径地图。
刚幻出的地图虚影,新鲜得很,没个三五天消散不了,反正够对方用来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