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剑宗这地方,若是放在几百年前,江晨雪还算比较熟门熟路。
昨日宴席主桌空了座,江晨雪在空座旁的位置守了半天都没等来人。
那时,江晨雪还忍不住闷闷埋怨着:
啧,自家崽子成婚,居然还缩在那么个破竹屋里,吃个喜酒都不来,柳如玉这爹当的可真够心大啊。
他明明都想好了故交重逢见面后该说些什么。
虽然他们故交故的是敌非友,但总归不会还像少年时一般,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再说了,这喜宴是他们自家崽子的。
且有鸢大姐头与自己发妻的那层交情在,不管他说什么,他都敢打赌柳如玉最后一定会默不作声。
眼睛一闭再一睁,他认识的都死了个干净,独独就剩这么一个柳如玉……
呃,还有国师。
他的好“辅臣”打得一手好算盘,等到惊觉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国师搞了一出精彩的背刺,就算得妖族国破家亡。
虽然他能脱离幽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少不了国师的助力。
但比起瑞雪覆妖,这点小恩小惠,还阻止不了江晨雪想提刀亲自宰了那老小子的决心。
就是找不着人。那老小子一如既往神出鬼没,恨得江晨雪牙痒痒。
江晨雪忽地驻足,侧首,看向右边的花池。
同他还算交情深的,不管是人还是妖,多丧命在当年一场瑞雪覆妖里,如今,居然只剩这么两个。
他其实一早就注意到,那个叫鹤云的后生,模样有点像他旧时的心腹。
鹤时也是右丞。
按照人族的说法,这算不算子承父业?
这后生不但承了父业,还同他的父亲一样,迎了一位互相敬重,琴瑟和鸣的妻。
花池中,居然有几朵只有在秘境里才有可能遇见的稀世灵花。
雪色重瓣色泽淡雅,形似莲而非莲。
最外层的花瓣相较于里层会显得更为细长,且尖端微微打着个弧度温柔的卷儿。
它的颜色又并不单一,花瓣的上部分晕着浓淡不一的赤,叠合上橙,抹着淡淡的粉,色彩自然和谐,不会显得杂乱,最顶端还生着明艳的金边。
这花聚集多了,远看,就像一片灿烂而又瑰丽的云霞。
世人给它取名为“远霞霜莲”并不是没有依据。
霄狸一族的骨血天生寒凉。
江晨雪木木地注视眼前一小片云霞,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探入衣襟,触碰上了脖颈间,松松坠着几圈的银色细链。
是温热的。
“又骗我……”江晨雪垂眼呢喃着,四周都沉闷了下来,“既没有来接,也没有回幻月宫。”
幻月宫能保她平安无虞,分别前,她明明答应自己会回去。
从返阳后恢复意识的第一瞬起,江晨雪几次三番尝试感应妖晶无果。
时任妖君亲率妖族卫军迎战后,他的君后不知道究竟又去了何处。
兰蕙没有像答应他的那样,回到幻月宫。
他的发妻已经不在尘世。
兰蕙已经亡故。
“嘿,你是妖域来的客人?”
有人从身后拍了他的右肩,江晨雪转眼向右后侧看去,没有人。
人绕到了他的左前方。
等回过头后,他看着看着,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片刻,落灰的老旧记忆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与眼前这个人哪怕一星半点有关的东西。
“你不知道,你方才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只无家可归的狐狸,你的妖形是狐狸吗?”
来人满眼好奇,问完,弯眼笑着自我介绍道:
“陆止,羽剑宗出来的,同摆宴的两位有点交情。”
江晨雪慢慢沉下面色,静静凝视陆止。
什么叫“无家可归的狐狸”?
虽然心知这是出言不逊,对方多半懒得搭理自己。陆止却仍旧不改笑颜,弯眼瞧着江晨雪。
柳越设的术法的确可以混淆视听,让人很难注意到样貌,就算能注意,移开眼就能忘,回忆也回忆不清,更别提记住。
但他可是在此间活了上万年,若就连这样的障眼法都没能力看破,岂不是全白活?
色如初冬莹雪,生的冷硬俊极,含着凛冽威仪,横眉肃杀立现。
可这样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峻面容,偏生有一双潋滟堆情的桃花眸装点,虽瞋视而含情,即怒时而似笑。
顾盼间留情,行止俱潇洒。
面沉时观者胆寒,扬笑时惹人侧目。是沉静若雪寒凉,还是柔情似蜜甘甜,全在一颦一笑中的细微转变,都仅仅是他的一念之间。
再加上这小子会装,遇见不同性格的姑娘就知道跟着变换自身风格,言谈举止都能装出个天差地别。
也不怪江晨雪每次离开领地出门赏玩都能沾惹一堆花草,还总引得人族的小娘子们对他念念不忘。
陆止心里啧啧,几百年没见到江晨雪这小子,别说,他还怪想的。
他当人家是旧交,想念人家,但人家根本就没认出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陆止眉头一皱,却不挪脚,只是拢起手,对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高声喊着:
“唉——那个谁,你别走啊,你不是要赏花吗?不赏了吗?”
江晨雪走得更快了。
“你有多少时间能拿来睹物思人啊?今时不同往日,多去外面走走看看,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那药可难炼了,重活一次不容易,也多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今时风光不好吗。
陆止淡淡惆怅着。
也不知道江晨雪究竟听进去没有。
想想一摇头,闲庭信步回到刚刚江晨雪站过的花池旁。
这花江晨雪不赏,他来赏。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来往的弟子渐渐多了,说说笑笑结伴四散,耳旁热闹了起来。
“九言,陆九言——”
陆止正蹲在花池边用落叶逗蚂蚁。
后脑勺突然被人来了一下,虽然力道不重,还是打得他矮下头,惊呼一声“哎呦喂”。
“陆九言,你别告诉我我叫你这半天你根本就没听见。”林漠语气不善。
陆止一只手捂着后脑勺一直揉,回头看清俯身打量自己的林漠,委屈又诧异:
“我不是叫陆止吗?”
林漠忽觉一阵无语:
“九言不是你师尊给你拟的表字吗?”
“九言,表字?”陆止一脸惊讶地指着自己。
林漠叉手抱臂,眼角抽了抽,一脸惋惜问:
“你脑子什么时候磕坏过?”
嘶——
他嚷嚷着要替陆止来吃这场席的时候,陆止也没提醒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