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年前,为了救我,她强行出关,却被护山大阵反噬所留下的伤痕。她始终不肯让我看见这道伤,一直用道袍遮掩着,可此刻,在暴雨的肆虐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对不起,师尊。\"
剑锋触及心口咒印的刹那,整个世界如同被浸入万年玄冰。雨滴凝固在半空,雷光僵死在云层,连师尊衣袂翻飞的弧度都定格成永恒。在这绝对的寂静里,我听见身体深处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那是三千情丝根根崩断的声音。
记忆的洪流在识海中炸开。东海之滨的桃花雨突然褪去颜色,灵儿笑着递来的花瓣在剑光中化作晶莹的粉末;醉仙楼陈年烈酒的醇香被生生抽离,墨羽碰杯时手背上的刀疤渐渐模糊成水墨痕迹。最痛的是那些深夜——师尊将本命灵力渡给我时,她额角渗出的冷汗、袖口沾染的药香、指尖颤抖的弧度,都像被蒙上了十层鲛绡,看得见却再也触不到。
\"呃啊——!\"
斩缘剑突然爆发出刺目乌光,剑脊上浮现的因果线一根接一根地断裂。每断一根,就有一段记忆被生生剜去。当剑锋触及神魂最深处那点温暖时,我看见了七岁那年的雪夜:
破庙里,师尊解开发簪,任由鸦羽般的长发垂落,将我冻僵的双手拢进她温热的颈窝。我笨拙地帮她拢起散落的鬓发,指尖不小心碰到她耳后的那颗朱砂小痣。那时她睫毛上的霜花,呵在我脸上的白气,还有裘衣里暗藏的沉水香......此刻全都变成了镜花水月。记忆还在,却像隔着千年寒潭,再也尝不出其中温度。
\"轰——!\"
静止的世界突然重新运转。斩缘剑发出凄厉的龙吟,剑身上最后三根金线同时崩断。我单膝砸在玉阶上,看着自己的影子从脚底开始褪色。那些曾经鲜活的悲喜如同被抽干的染料,最终凝结成纯粹的漆黑。
额头重重磕在玄玉地面,三声闷响如同丧钟。第一叩,玉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第二叩,发冠崩碎,黑发混着血水黏在脸颊;第三叩,整座大殿的琉璃瓦同时震颤。起身时,血顺着鼻梁滑落,在青玉砖上溅出三朵红梅。
踏入雨幕的刹那,蚀骨寒意穿透骨髓。每一滴雨水都像淬了毒的银针,在皮肤上扎出细密的血珠。脚步所过之处,积水竟化作血红色——这是斩缘后溢出的情孽在具现。我数着步子,第七步时左腿骨骼突然裂开,第九步时右眼视线开始模糊,但脚步未停。身后拖出的血痕很快被暴雨冲散,就像那些被斩断的前尘。
\"现在,我能承受魂归无极了。\"
抬手抹去嘴角魂血,指尖沾染的不仅是鲜血,还有细碎的星光碎屑——这是师尊种在我魂魄里的护命星芒正在消散。第一滴泪终于落下,却在脱离眼眶的瞬间凝结成冰晶,啪地碎在衣襟上。
永夜归墟的入口是道横贯天地的裂缝。站在崖边时,怀中的本命玉牌突然龟裂,上面\"衍天\"二字正一点点剥落。我最后摸了摸玉牌背面那道剑痕——那是师尊当年亲手刻下的护魂符。
\"灵儿,墨羽,等我。\"
纵身跃下时,耳边响起锁链崩断的铮鸣。先是皮肉像宣纸般被撕开,接着骨骼在虚空挤压下寸寸粉碎。最痛的是魂魄被撕扯的瞬间——十二万九千六百道分魂同时尖啸,每道分魂都在经历不同的破碎方式。有的被业火烧灼,有的遭寒冰穿刺,还有的正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活生生扯成丝缕。
当意识即将涣散时,混沌中突然亮起七点星芒。那是北斗七星的位置,师尊的声音跨越时空传来:\"七情不灭,六欲难消。\"我猛然惊醒,发现破碎的躯体正在重组,每块骨骼都泛着混沌特有的青灰色光泽。
当我分裂成十二万九千六百道分魂冲入归墟时,整个幽冥界的往生河都掀起狂涛。
喜之境中,某个分魂坠入粉色云霞,看到灵儿正在喂我吃灵果。指尖刚触及她温暖的手腕,突然想起本体已斩前尘,这个分魂在微笑中化作青烟。
怒之渊里,七万分魂同时被困赤红炼狱,目睹墨羽师兄被十二使虐杀。所有分魂齐声怒吼,岩浆化作十万剑阵,反而助我参悟《焚天剑诀》最终式。
忧之廊下,九千分魂在灰雾迷宫重逢幼时的自己。那个抓着严恬衣袖哭泣的孩童突然抬头:\"你连师尊给的护魂玉都斩了?\"所有分魂同时捏碎幻象。
思之狱内,主魂被困记忆回廊,看到严恬深夜为我推演天机。她鬓角白发又多了一缕,手中玉筹正在推演幽冥骨殿的\"黄泉弑神阵\"破绽。
悲之域底,三万六千分魂跪在永冬雪原,面前是灵儿冰棺。当某个分魂忍不住抚摸棺椁时,严恬的声音突然穿透时空:\"悲而不恸,方见真意。\"
恐之瞳间,所有分魂同时被深渊凝视,那是幽冥骨殿大司命的\"九幽瞳\"。我借着分魂破碎的瞬间,反向追溯到他本体所在的枉死城方位。
惊之劫腹,最后三万分魂在天崩地裂中淬炼,突然领悟到归墟本质——混沌元胎竟是严恬当年封印的远古神魔残躯。
每通过一境,就有上万分魂主动湮灭。当最后一道分魂捏碎惊之劫的天地时,整个混沌空间开始坍缩。
古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六欲焚魂,现在开始。\"
当七情试炼尘埃落定,六欲业火开始灼烧混沌元胎。
“眼欲试炼:色相惑!”
十万天女从星河深处款款而来,霓裳羽衣流转着摄人心魄的霞光。她们纤足踏过的星轨绽开情花,玉臂舒展时洒落的金粉化作催情迷雾。当为首的天女扯开衣襟时,我眼中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严恬师尊独战八荒魔尊那日,被剑气削去的半幅衣袖下,那道自肘间蜿蜒至腕骨的狰狞剑伤。记忆里她血染的白玉剑柄正滴着血,将天女幻象的雪肤映成刺目的红。所有旖旎色相突然扭曲变形,最终碎成漫天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