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淮回到了拂光殿。
他将手中的器皿递给等在殿上的药庐长老,“有劳宋长老了,如今药引已取来,我已用灵力查探过,没有什么问题,还望长老尽快安排。”
宋长老接过药引,欲言又止,但看清远仙尊一副神思不属,不愿多谈的样子,又将喉间的话咽了下去。
门下的一个弟子给另一个弟子下咒,弄得要散功废修为,大概只有清远仙尊这般的大能才能如此的冷静淡然吧。
顾景之抱着君予剑,从始至终默默地看着他们。
宫淮仍不敢回忆离开林知聿住处时,对方看他的那一眼。
包含着无数的情绪,嘲弄、失望、释然……最后化作一道决绝的轻笑,如无形的风一般,很快消散了个干净。
装满鲜血的器皿沉甸甸的压在他的手中,他也不管房中的人作何反应,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担忧纪尘,匆匆而去,未曾回头。
宫淮还从来没有这般烦心过。
尤其他的大徒弟还拦在他的面前,犹豫难言的样子。
“师尊,这样对三师弟来说,有些不太公平。”
宫淮看着他,目光不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三师弟的品性,做不出这样的事。还未完全调查清楚,如此武断地取来了他的血,无异于给他定下了罪名。”
“你的四师弟还在散功,你觉得还能继续等下去?若他跌破境界,那时才不可挽回。”
顾景之哑然,他意识到,事到如今,是谁给四师弟下的咒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林知聿的血被认定能做药引,以师尊对四师弟的重视程度,如何都会去取来。
他第一次觉得,师尊对身为天极灵体的四师弟的偏爱是如此的可怕。
他几乎不敢想林知聿会如何想他们。
林知聿疏远他们,便是从那次武云山之后。
明明早下定了决心会忽视林知聿的一切,可顾景之还是忍不住想着,若是江奕在,他会怎么做?会拦住师尊吗?
他此刻心里不安极了,觉得事态已经往一个再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纪尘散功的速度慢了下来,宋长老告知他们,还需再取两日的血引,才能彻底化解掉纪尘身上的缘木咒,不再散功,否则前功尽弃。
宫淮没有给宋长老明确的回复,却在第二日照常送来了血引。
宫淮的神色向来未有大的起伏,此时眉头却紧紧地蹙着,犹如两道深深的沟壑。
或许,是林知聿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又惹恼了师尊吧。
顾景之恍惚地想着。
大概是怕林知聿反抗,宫淮在他的住处下了禁制,除了他自己,任何人不得进出。
宫淮进门的时候,林知聿正将一只白色的小兽收进空间里,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排斥。
林知聿竟然连装也懒得装了么?
还当他是他的师尊吗?!
宫淮心中一滞。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拉住林知聿的手腕划开取血。
待一切完毕,离开之余,他低头瞥见林知聿的手腕。金丹修士体魄会变强,取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到底连续三日愈合又划开,伤口的地方颜色变得有些深,在林知聿白皙的手腕上,显得如此突兀。
宫淮沉默了片刻,鬼使神差地用灵力替他消除了疤痕。
“惺惺作态。”耳边传来一道带着嘲讽的声音。
宫淮蹙眉,刚要发作,抬头却看见林知聿的嘴唇有些苍白,衬得他那张巴掌大的脸孱弱又疲惫。
“今日过后,为师会解开这里的禁制,不会再继续困着你。”
见林知聿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乖顺了许多,不再咄咄逼人,宫淮心中有了一丝动容。
是他失控于纪尘散功的事,才让他们师徒的关系变得僵持。
林知聿对他心存怨气,也是正常。
他难得耐心地同这个三徒弟解释道:“待小尘恢复后,届时为师会彻底调查这件事。”
“前两日为师的那些话你也不必当真,取血也当是为了救你的师弟,哪怕调查的结果不尽人意,为师答应你,之后不会再借此继续为难你。”
这番话林知聿听在耳中,只觉得可笑可悲。
他看着这个他名义上的师尊,毫不客气道:“这次是取血,那下次呢?只要纪尘需要,是不是就该取走我的命了?”
宫淮沉声道:“莫要胡搅蛮缠。”
他瞥见林知聿眼中的嘲弄,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
他们师徒俩的关系,岌岌可危,果然应验了他之前所算的结果,淡薄如烟。
宫淮此刻有些头疼。
“你自己先冷静冷静。”丢下这句话后,他便扬长而去。
翌日。
宫淮依言前来解开林知聿住处的禁制。
大概是纪尘的缘木咒已除,不再散功,笼罩在他心中的愁云消散了许多。
从院外到里屋的这一段距离,他难得慢下了脚步,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四周,不是很满意。
太过于偏僻了,又在迎风处,灵植也是寥寥无几。
宫淮微微怔住,也想不起当年替林知聿安排住处时的情形是怎样的了。
算了……
待过段时日,重新为林知聿安排一处好的住处就是了。
他推开了门,房间里的人坐在桌边,早已经等候多时。
林知聿今日穿了一件素浅的衣衫,身上倒没有了前几日那样决绝悲怆的气息,显得平静淡然。
宫淮打量了他片刻,便道:“小尘已无大碍。”
他作为师尊,自然是不想因为这件事,门下的两个小弟子关系僵持恶化。
林知聿没吭声。
他也不知林知聿如今气性为何如此之大,和以前乖顺守礼的样子大相径庭,心底已有些不耐,但到底还是让他压了下去。
宫淮将怀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是一些固本培元,稳固修为的上品丹药。
“以前,是为师对你多有疏忽,才让你心生不平,多有怨怼。今日过后,希望你们师兄弟几人能和平共处,莫要生出嫌隙。”
是笃定他会心无旁骛地收下这些东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林知聿冷冷笑道:“后半句话,师尊应该对你的另外三个弟子说。”
宫淮目光一沉,几次被林知聿视而不见,又暗暗嘲讽,他的面容上已经染上了一丝怒气,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几分,警告他,“林知聿!”
林知聿像是感觉不到他的怒火,继续道:“可惜,已经晚了。”
“我已经厌烦透了,这里,还有……”
宫淮厉声喝道:“住口!”
林知聿站起身,与他相对而立,清亮的眸子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今日,我要离开天虚宗,从今往后都和拂光殿再无瓜葛。”
“还望——清远仙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