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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就是录取通知书吗。”
花祈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接过白鸥手里的烫金纸页,指腹能感受到上面一行花体英文的微微凹陷。
明明薄如蝉翼的一张纸,花祈夏却不难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
白鸥依然坐在楼梯上,礼堂里只剩下她和花祈夏两个人。前者从提包里摸出手机,给花祈夏看了一张照片:
是一套典雅的雪蓝色舞蹈服,花瓣似的裙摆,长袖收腰,挂在墙面上,旁边是无数金光灿灿的奖杯和奖牌。
“大概一个月以前,我递交了积玉杯个人参赛的陈述书,祈夏,我入围了。”
白鸥说话时轻声细语,娓娓道来,“有资格申请去F国皇家舞蹈学院进修——那里有全球最优秀的古典舞师资团队。”
她说:“山海和它有人才国际培养项目,两年前获批,但至今为止,能拿满24个月资助期限的只有我一个……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成功。”
花祈夏手中的纸页在冷气气流的吹拂下像振翅欲飞的蝶翼,簌簌浮动,她望向白鸥那双沉静的眼睛:“24个月,两年?可是,我记得积玉杯不是在九月份就开赛了么。”
“嗯,到时我会回来参赛,然后再回去继续学习。”
花祈夏收回目光,喃喃:“所以,这就是你和我哥之前商量的事?”她看向白鸥脚上的绷带,“在学姐你……受伤那天。”
白鸥点头:“那天我收到通知书,就第一时间联系了盛修。”
说到这里,她神色更认真了一些:“盛修是我第二轮的匹配对象,我退出活动前必须要和他商定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
“活动规则,退出就意味着追求符合自己择偶标准的对象,我以这样的理由退出,在未来一段时间会对我和盛修的名声造成一定影响,还有我的家族,他们也会在这背后推波助澜。”
她摇了摇头,脸上笑容很淡,“那些圈子,鬣狗似的嗅觉,谁都可以成为他们推杯换盏时候的兴奋剂。我离开后,这种舆论、以及我家带来的压力就会倾斜到盛修身上。”
不过,白鸥又马上诚恳道:“但等国外的事安定好了,我会第一时间为盛修澄清证明……我保证,这个过程不会很久。”
花祈夏眉心微蹙,眼底凝重:“我哥他……同意了。”
他可以让白鸥退出得不那么容易,也可以率先把握舆论的制高点给予对方难堪,甚至可以在白鸥退出后公开真实原因洗脱自己。
但盛修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平静地接受,同意,然后在匹配结束后继续保持沉默。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和补偿,追逐梦想需要很了不起的力量,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的苞苞也可以……从你身上学到这种力量,去无畏追逐她的热爱,就够了。】
“对于我家而言,一颗为情所伤远走他乡的棋子,总比一个执拗求学的叛逆后辈更容易接受些……我也会稍微好活一些。”
白鸥自嘲地摇摇头,接着拉过花祈夏的手,她的表情是花祈夏从没有见过的郑重:“所以,祈夏,我欠你和盛修一个人情。”
花祈夏掌心很凉,被白鸥温和的手一煨,那股强烈的冲撞感顺着血管闯进了心脏,复杂地交织。
白鸥在她手里放了一颗银质的小徽章,像是花瓣形状,“盛修不收,祈夏,你收下好么。”
“将来你们有任何,我和我的家族可以帮忙的事。”
白鸥的语气让花祈夏觉得那徽章似有千钧重,一个她只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的场景却在此时真实发生着。
这一刻花祈夏才意识到她没有接触过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圈子,甚至连白鸥的承诺和请求在花祈夏听来都是玄幻又陌生的——
“我会竭尽我的能力去回报你们。”
白鸥合上了花祈夏的五指,使她将那枚徽章握在了掌心,硌手。
花祈夏心里波涛云涌,她嘴几次张张合合像说些什么,迷茫又无措,但她却并没有推拒白鸥递来的徽章。
她理解白鸥的做法,也无比理解盛修,如果是花祈夏,她相信自己也会不说二话做出和盛修一样的选择。
但作为盛修的家人,花祈夏更会坚定地站在保护盛修的这一边,也不得不为此积攒一些筹码和底气,以防将来的万一。
“学姐。”花祈夏平复了一下心绪,轻声:“那我收下了。”
白鸥看起来很高兴,比起局促地拒绝,她更欣赏这样会思考又干脆的女孩,也对她充满感激,“嗯。”
空气落下片刻的安静,一时无话。
舞台的灯光照在白鸥身上,也照在安静沉思的花祈夏身上,像夕阳下的湖水,抹去她们的影子,微尘在光束里静静漂浮。
“我哥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花祈夏低头抠着地板上的定位胶带,这场名为“白鸥要离开了”的小雨此时才终于淅沥沥在她心里落下一片湿凉。
白鸥微笑着:“这是盛修的意思,他说如果你十天前得知我要退出,那可能就会多难过十天。”
她没有替盛修隐瞒的意愿,笑了声:“还说你知道了晚上肯定睡不好……祈夏,你俩连跟我说的话都一样。”
说到这里,白鸥脑海中想到那天:盛修对她唯一的嘱咐就是要在合适的时候和花祈夏认真解释。
白鸥答应了,但依然对那个妹控感到一丝无语。
她总觉得盛修对花祈夏的保护欲有些过了头,但她同样又在花祈夏身上看见像荆棘的绿刺一样肆意延展的锐气。
——这兄妹俩,实在是有意思。
“给他明白的。”
花祈夏手上忿忿一揪,“嘎嘣”把胶带揪断了,又浅浅心虚地贴回去,抬头:“学姐,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花祈夏的脸瞬间苦了脸,皱皱巴巴的:“这么快。”
“嗯,我离开得越早,对我们两人的影响才会越短。”
白鸥看着她不舍的表情,心里泛软,坦白道:“其实,如果不是你们,或许我只会在今天晚上十点安静地退群,但——我想,应该有这么一句正式的道歉。”
“可是,可是这活动是我们十个人一起……”
花祈夏“可是”了半天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她不想像个胡搅蛮缠不懂事的孩子,也无比清楚:
这活动不是齐齐整整的春游团,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有各自复杂的目的,都有需要履行的任务——
那么将来有一天,如果其他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会像白鸥这样在她的遗憾和失落中退场么。
仿佛看出来她的心底想法,白鸥放缓了声音:“学妹,你知道吗,以前的几场Lolo to Lolo,进行到现在的时候,大多已经离开近一半的参与者了。”
花祈夏诧异抬头:“但现在才刚刚结束第二轮。”
“对于以前大部分参与者,时间和效率是最贵的投资。”
白鸥看着眼前鲜活灵动的女孩,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活动中究竟卷起了怎样前所未有的波澜,还像株嫩绿的小草天真又殷切地试图拢搂周围散落的所有泥块,尽管它们是脏污的。
——就像花祈夏还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听到白鸥要退出的消息后,只有她一个人会来关心原因。
“但这次……时间、效率对他们来说……好像不是了。”白鸥没有点明“他们”具体指谁,或许是极个别人,也或许是所有人。
花祈夏闷闷地:“对啊,大家关系都那么好,少一个朋友……啧,学姐,我还怪舍不得你的。”
“我也一样,舍不得大家。”
白鸥看着手机里的舞蹈服,手指摩挲它雪白的裙摆,“但,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我没想到自己真的可以申请成功。”
花祈夏沉默地望着她,半晌:“学姐,你当时为什么要报名活动。”
“一个从政从文的舞蹈世家需要盛修或闻人教授那样更实际的从商靠山,这比一个爱跳舞的小辈更重要,毕竟家里不缺我这样的人,但——”
白鸥掸去裙边蹭到的灰尘,“男人、伴侣、家世,对我来说并不足以盖过我的梦想。”
“我为舞蹈活着,也为追求我自己而活着。”她看向礼堂的昏黑处,嗓音轻喃。
花祈夏怔然地看着白鸥,恍惚又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她也是一身白裙,安安静静坐在礼堂里,仿佛三月的江南溪水里一只孤傲纯洁的水鸟。
但那时花祈夏还没有看见白鸥身上的力量,只觉得她可真美啊,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流云。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学妹,我很荣幸能收获与你们的友谊,但很抱歉,我的热爱和梦想太亮了,我一定要去追的,所以……”
花祈夏鼻腔莫名发酸,“学姐,我明白的。”她咧开嘴重新昂扬地:“学姐,祝你前程似锦!”
白鸥秀丽的眼睛盛满笑意,坚定而柔软:“会的。”
“除了比赛,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白鸥点头,“有时间我会回来看望大家的。”
“嗯。”花祈夏问完,又安静下来,出神地盯着观众席长长叹了口气:“唉——”
白鸥收起手机和通知书,视线在她怅然的侧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忽然,她问了花祈夏一句话。
“祈夏,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也有了自己渴望追寻的热爱,当它和这场活动产生冲突对立的时候,我想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祈夏——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