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五个稳婆忙进忙出，太医从寺院赶来接生，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寺院瞬间像是晚上的集市。
藏在房顶上，那个刚刚生产完的楠兮苦笑着，看着。心中的恨意像是老旧宅院里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层盖过一层。
一声响亮啼哭，姬开昼的嫡长女降生了。
而姜氏也因为这一剂催产药而胎位不正，生产之时九死一生，永久伤了身子不能再次生育。只看了她的女儿一眼，便因为太过虚弱而晕厥。
楠兮等到众人散去，才把藏在林子里的亲生女儿搂在怀里，喂她吃了她这个生母的奶水。
“不哭了，娘带你去找爹爹...... 孩子，若是姜氏诞下男婴，我就只能把他杀了泄愤。可是她真的生下了女儿...... 你是个好命的。以后，你会有好看的衣服，满屋的首饰，和你身份匹配的尊贵夫君，你有整个舟山护着你...... 不哭了，不哭了...... ”
待到怀里的女婴安静睡着，楠兮脚步无声潜入姜氏房间。
紫赤黄花梨雕刻的五蝠莲花婴儿摇床里的女婴睡得香甜，那淡青色虎鹤双仙被角还压着两支白玉如意。
楠兮没有犹豫，把自己的女儿和姜氏的女儿调换了。
月色甚弱，楠兮在窗前望向厚重窗幔，嘴上的笑透着阴森得意。
就在楠兮刚刚离开之后，姜氏一阵呼喊惊坐而起，大喊着，“阿楚，阿楚！”
丫鬟们手忙脚乱，把那婴儿摇床上的“阿楚”抱给了姜氏。
姜氏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把孩子抱在怀里，噩梦带来的惊惧使她眼神里的疑惑和不停查看的动作十分合情合理。
楠兮拖着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赶回城外的住所。她实在太累，只能在半路歇脚。 她靠着大树坐下，突然感觉一阵异样，她大出血了。
眼前的嫡长女这时也醒了。
她没有哭，只是把小手伸了出来，抓住了楠兮满是鲜血的手指。稚嫩的咿呀声软糯，小脚蹬着空气在她怀里扑腾，那女娃娃生来爱笑，听起来像黑夜里有精灵摇起了悦耳铃铛。
望着那双刚刚看到世界的大眼睛，楠兮先是一怔，瞬间泪如雨下。手挣脱开了那馒头一样的小拳头，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个女娃娃的眉眼将来一定很像她的父亲。
楠兮面色苍白精疲力尽，眼前失了焦，晕了过去。
可再次醒来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楠兮顾不得找孩子，舟山随时可能发现她的计划。情急之下，她只能偷了一个农户家的女婴回到了被监视的地方。
待到众人发现她时，她已经和那些被杀了的侍卫和女婴待了一整天了。命都没了半条，最后还是姬开昼下令把她救了回来。
自那之后，她便是擎馆第一任女掌宫。
------------------
今日，围猎场的夜和十四年前的五月初一一样漆黑一片，新月只露细细一条。
月牙锋利，就像当年在姜氏窗前，楠兮留下的诡异笑容一样。
围猎场上的晚宴十分热闹，篝火巨大，像是黑夜里燃烧起的太阳一般。楠兮在山上密林处望着远处景象，面色冷淡没有一丝表情，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掌宫大人，来的比约定时间早了许多。”
身后姬开昼的声音响起，楠兮的眉眼一转，眼睑微垂向声音处看去，可身体却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开昼有一事想要请教掌宫。”
“楠兮自当知无不言，可楠兮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大将军的问题。毕竟...... 擎馆只是大将军玩弄皇权的一根搅屎棍。知道的东西和舟山比起来，实在少的可怜。”
“就算你不说，舟山也能查得出来。”
“是么？那你去查吧~” 楠兮转过身子看向姬开昼，细细蛾眉高高一挑，眼睛里透着泄愤之后的得意。
姬开昼竟然没有发怒，而是在楠兮身后站立许久。
一阵沉默对峙之后，他的声音里透着克制，“虽然你把义庄里的乞丐全都杀了，土匪头子捡了笙梧的事情也无从考证。可还有一人能问，她的那个姐姐长乐。”
“将军忘了，除了跛脚的长乐，你还有一人可问，” 楠兮从喉咙里传出咯咯笑声，和那黑暗十分相配，“你还可以去问当事人，那个刚刚救了你的独生女的笙梧啊~”
“欺瞒舟山，楠兮...... 你好大的胆子。”
“我说我会杀子，却没说何时呀....... ” 楠兮眼睛亮亮的，脚步轻盈跑到姬开昼身边，“要不...... 就现在吧！我杀了她，就不算欺骗舟山了，对吧？对吧！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
姬开昼身体挺立，宽大肩膀因为紧绷而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你一直不让我叫你师父，可你在那么多擎宫人里选了我，赐我名字，教我驯兽传授武功，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撩拨我，却又弃我如敝履？哦，我懂了...... 还是你想我像你喝醉那夜一样，唤你开昼，如何？”
楠兮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仰头看着姬开昼，脸颊被展开的笑颜推在媚眼之下。
好像多年以前，她驯服第一只老虎时得意等着姬开昼表扬一般。
“够了。别跟个疯子一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我，因为这样的掌宫楠兮不够温顺，不好掌控，” 楠兮的脸垮了下来，眼神透着恨，“所以你当年为何又在我快死的时候救我？你让我血崩而死就好了。”
“笙梧今日在皇帝面前求你做她师父，等下若是皇帝提起此事，你需要收她为徒。”
“不是要杀了她吗？姬开昼，怎么？你心疼了？才十多年，你姬开昼竟能生出舐犊之情？”
楠兮突然拽住了姬开昼的袖子，语气里透着荒唐。
姬开昼一把甩开楠兮的袖子，“我若是你，便不会认回这个孩子。否则就算你对舟山还有利用价值，也因为欺瞒之罪灭口。她如今作用很大，是挑拨太子和咸扶王的一步重棋，掌宫才是那个需要克制的人。日后师徒相处，断不要生出你口中说的舐犊之情。”
“你今日来究竟是为了弄清她到底是不是你女儿。还是只想嘱咐我，不要坏了你的运筹？”
“楠兮，此事关乎舟山命运，你可不要错了主意。本将军当年看重你，便是觉得你我很像，非凡夫俗子的情感所能把控。”
姬开昼重重拍了拍楠兮的肩膀，转身离去。
“姬开昼！”
望着姬开昼停顿的背影，楠兮声音冰冷刺骨，“若是笙梧没有太子和咸扶王的青睐，今日你会杀了她吗？你会杀了你的孩子吗？”
“我姬开昼只为舟山而生，舟山霸业势必要千秋万代。所以...... 掌宫大人，若本将军发现你生出什么母女之情，你和她，都得死。”
“所以...... 你还是会杀了我和你生下的那条血脉...... ”
姬开昼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影融进黑夜里，如同山风吹进密林，留下沙沙声。
楠兮喃喃自语，“笙梧...... 你当真投了个好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