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长，那么白。李梅拖着行李箱，脚步匆匆，身后跟着小女儿张棋。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让她想起年前丈夫去医院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也是这么急匆匆地穿过走廊，只不过那时是恐惧，现在是担忧。
\"妈，慢点，姐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张棋小跑两步跟上，伸手想接过母亲手里的包。
李梅摇摇头，把包攥得更紧了些：\"你姐从小就报喜不报忧，她说没事，那肯定是有事。\"
拐过转角，305病房的门半开着。李梅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灰白头发，这才推门进去。
病房里，张琴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像窗外的云。她身边坐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低头玩手机，听到开门声才抬起头来——是刘珊。
\"姥姥！小姨！\"刘珊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李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一把抓住女儿张琴的手：\"小琴，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妈，我没事，就是情绪激动了点，有点出血，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张琴挤出一个笑容，但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疲惫。
李梅的目光扫过女儿还未隆起的小腹，心里一阵酸楚。近四十岁怀孕，本就是高风险，再加上刘珊那孩子的不理解...
\"夏天生呢？\"李梅环顾四周。
\"他去办出院手续了。\"张琴说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刘珊，后者立刻别过脸去，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更快了。
李梅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放下行李，坐到刘珊旁边：\"珊珊，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刘珊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闷闷的。
张棋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凑过来看张琴的检查单：\"姐，医生真说没事？要不要再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真没事，你别吓妈。\"张琴笑着摇摇头，却突然皱起眉头，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
李梅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疼？\"
\"没事，就是躺了两天床，感觉腰酸。\"张琴安慰道，但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刘珊终于放下手机，盯着母亲的肚子，眼神复杂。李梅注意到外孙女紧握的拳头和微微发抖的嘴唇。
\"珊珊，\"李梅轻声唤道，\"帮姥姥去护士站要杯热水好吗？\"
刘珊如蒙大赦般站起来，快步走出病房。门关上的瞬间，张琴的肩膀垮了下来，眼泪无声地滑落。
\"到底怎么回事？\"李梅握住女儿的手，感觉那手冰凉得像块石头。
张琴摇摇头，说不出来。张棋递过纸巾，替姐姐回答：\"还能怎么回事，珊珊不同意呗。上周五家长会，夏天生去了，珊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这不是她爸，她爸早就死了。\"
李梅倒吸一口冷气：\"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刘成义对她还算疼的.\"
\"不怪她。\"张琴擦掉眼泪，\"是我没处理好。老夏对我很好，对珊珊也好，可是...\"
门被推开，夏天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出院单。男人身材高大，眉宇间有股坚毅，但此刻却显得小心翼翼。
\"阿姨，您来了。\"他恭敬地对李梅点头，又向张棋笑了笑，然后走到张琴身边，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手续办好了，随时可以走。\"
李梅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她新女婿的男人。夏天生眼里的关切不是假的，他看张琴的眼神让她想起刚去世的丈夫张健。可是...
\"珊珊呢？\"张琴问道。
\"我刚看见她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着。\"夏天生回答，声音低沉，\"我去叫她？\"
\"我去吧。\"李梅站起来，整了整衣角，\"你们收拾东西，咱们回家说。\"
走廊尽头，刘珊蜷缩在塑料椅上，校服外套胡乱搭在肩上，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李梅走近时，听见细微的抽泣声。
\"珊珊。\"李梅坐到她旁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姥姥，\"刘珊抬起头，眼睛红肿，\"我妈是不是特别恨我爸？\"
李梅心头一震：\"怎么会这么想？\"
\"那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就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刘珊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涌出来。
李梅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外孙女擦眼泪：\"珊珊，你妈妈和你亲爸以前也是相爱才结婚的，他们虽然离婚了，但都很爱你，这永远不会变。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你妈妈也需要有人照顾，有人爱。\"
\"我可以照顾她的！\"刘珊倔强地说。
\"傻孩子，\"李梅轻抚她的头发，\"你以后会上大学，会有自己的生活。你妈妈还没四十，她的人生还有很长。\"
刘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姥姥，你现在也一个人，你怎么不再找一个？\"
李梅没想到会被这么问，愣了一下：\"这根本不同一个话题，姥姥都多大了，再加上我有你妈妈和小姨照顾，而且...\"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时间太短，姥姥没遇到合适的人。\"
\"夏天生就合适吗？\"刘珊的声音带着怀疑，\"据说他以前当保安的，谁知道是不是图什么...\"
\"珊珊！\"李梅严厉地打断她，\"不可以这样说话。夏天生对你妈妈怎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妈妈住院这段时间，他天天守在病房，比你都还用心。\"
刘珊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
\"大人的生活都是大人自己选择的，\"李梅放柔声音，\"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感情的事情没那么简单。重要的是你妈妈现在幸福吗？\"
刘珊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点头。
\"那就够了，不是吗？\"李梅站起身，\"走吧，他们该收拾好了。\"
回到病房，张琴已经换好了衣服，夏天生提着行李站在一旁。张棋正拿着医生给的注意事项一条条核对。
回家的路上，刘珊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张棋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看姐姐。张琴靠在母亲肩上，闭着眼睛，但李梅知道她没睡着——她颤抖的睫毛出卖了她。
一家人回到屋里，自然是先安顿好了张琴。
“妈，我爸叫我过去，说有事找我。”刘珊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说。
“去吧，有事记得打电话。”张琴轻声说。
李梅走到阳台，望着楼下刘珊孤单的背影。那孩子走得很慢，时不时抬手擦脸。李梅知道，此刻外孙女应该还有点难受。
回到客厅，张琴说躺累了，靠在夏天生肩上发呆。李梅走过去，坐在女儿另一边。
\"明天我再找珊珊谈谈，\"她说，\"那孩子心里有结，得慢慢解。\"
张琴抬起泪眼：\"妈，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知道珊珊这么难受，我...\"
\"你没错，\"李梅坚定地说，\"追求幸福没错。珊珊会明白的，只是需要时间。\"
夏天生感激地看了准岳母一眼：\"阿姨，谢谢您。\"
李梅拍拍他的手：\"一家人不说这些。现在，去做饭吧，我饿了。\"
夜深人静时，李梅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女儿女婿的低声交谈和张棋均匀的呼吸声。她掏出手机，给刘珊发了条信息：\"姥姥明天给你做早餐，想吃什么？\"
消息久久没有回复。就在李梅准备放下手机时，屏幕亮了：\"姥姥，我想吃手工东北卤面。\"
李梅微笑着回复：\"好，姥姥记得，你你回来就有的吃了。\"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姥姥，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李梅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打字：\"不，你只是怕失去爸爸和妈妈的爱。但是珊珊，爱不是有限的，妈妈爱过你亲爸爸，也可以爱夏天生，就像她爱你，也会爱即将出生的孩子一样。\"
良久，刘珊回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未来。\"
\"不需要现在就知道，\"李梅写道，\"慢慢来，姥姥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