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崭新的黑白双拼色迈巴赫停在路边,加长款车身极具压迫感,轮毂都擦得光可鉴人。
“渊少,上车吧。”
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下车。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从眼神中就能看出,他对瞿渊,几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整个瞿家上上下下,对他父亲,除了妒忌便是鄙夷。
老一辈无论财富能力,都无法与之相比。
年轻一辈与下人不知道其中内幕,对他的父亲更是嗤之以鼻。
“是大伯叫我回去的吧…”
瞿渊眼神复杂,默默坐上车,座位上清冷淡雅的车载香氛环绕。
真皮座椅自动加热,烘烤着梅雨季潮湿的空气。
迈巴赫缓缓停在一栋园林老宅前,新海市的发展日新月异,这样的园林,已经是稀缺资源了。
“哐当”一声,园林前的黄铜大门推开。
“大伯…”
瞿渊跳下车,恭恭敬敬地低头喊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这位形同陌路的亲人,为什么突然要接他回老宅。
但他知道的是,对方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茬。
“嗯,小渊,过来吧。”
男人神色复杂,转身入内,会客厅里已经挤满了人,不约而同看向瞿渊。
不知怎的,看着这群人的目光,瞿渊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田野上饿极的狼群。
一对对竖瞳泛着幽绿火焰。
“看看这个吧。”
走廊尽头,中年美妇婷婷袅袅而出,将桌子上一份文件,放在瞿渊手里。
“妈…”
瞿渊还没来得及说话,看着文件上的内容,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
他将几页纸翻了又翻,似乎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我爸自愿把名下所有资产注入家族信托基金…妈…你让我签这个…”
他看着纸上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自己母亲熟悉的样子,竟是越看越陌生。
家族信托基金的受益人是他大伯,也就是瞿家老一辈的长子。
若是由他来分配这笔财产,这样做和把钱拱手让人,又有什么区别。
周遭众人的面色如水,毫无波澜。
这些人,有的是他亲如兄弟的玩伴,有些是看着他成人的长辈,甚至其中,还有他的亲生母亲。
“呵…呵呵,妈,我小时候,你教我做题都教不对,我还觉得你傻…
“那时候我觉得,我要是上过大学,一定不会这样…”
瞿渊笑声沙哑,毫不掩饰眼中嫌恶。
“傻的是我啊,大伯私底下分你多少?五五分成?”
满屋子的人,如同聋子一般,一言不发。
“小渊,瞎说什么呢,这是你爸在里面写的,你也是法定继承人,在这上面签个字吧。”
一旁中年男人将笔塞进他手里。
“签了,你的读书,留学,我们一定全权负责,等以后你爸出来了…”
瞿渊抬头,缓缓扫视一圈,他眼里的冷意,让中年男人顿时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下去。
“出来?”
瞿渊自嘲般笑笑,他父亲是无期徒刑,如果瞿家愿意运作,十三年就出得来。
但如今的瞿家人是怎么做的?
这份文件,是他父亲在何等情况下写就的,他不敢想。
更不敢想的是,一屋子等着分蛋糕的人里,有多少希望他父亲永远不要出来…
“黑啊…真够黑的啊…”
瞿渊只是摇摇头,刷刷两笔,干脆地在上面写下名字,按了手印。
他没有丝毫怀念,转身就走。
现在妥协,丢了西瓜,好歹还有一粒芝麻。
如果誓死不从,不仅没有西瓜,芝麻也留不下,他能不能出这扇门都是个问题。
人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变成植物人的法定继承人是用不了财产的。
半空暮日西沉,层云如血,瞿渊缓缓在这座不属于他的家门口坐下。
“爸,对不起啊…”
瞿渊眼眸低垂,语气竟带上了一丝哽咽。
他成绩拔尖,能力优异,只要攒够学费,注定能从一所国际顶尖的高校毕业,但接下来呢?
读书或许能改善生活,但能改变得了命运吗?
“瞿渊同学?”
突兀的绵软女声响起,瞿渊抬头,少女一身青灰色便装,姣好面容撞入眼帘。
“你怎么在这…?”
瞿渊微愣,缓缓开口。
安妍什么也没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咳咳…只是回家路过,看到这园林想下车拍个照,刚好碰到你在门口。”
只不过事实却是,她让司机跟在那辆迈巴赫后面,足足二十分钟,停在两公里外再小跑过来的。
瞿渊家里已经没几个人,向来都是住宿舍。
突然就有司机开着豪车来接他,安妍用脚想都觉得不对劲。
“你…真是顺路…?”
瞿渊眼神一动,看着她白皙脚踝上的红痕,很明显,那是一路跑过来的时候被高跟鞋勒的。
安妍轻咳,默默把头偏向一边。
原身一鞋柜不是女式皮鞋,就是高跟鞋。
尤其高跟鞋,做了二十多年男人,穿这种鞋简直和上刑没两样。
她已经尽量选了双跑起来舒服的了…
“不谈这个了。”
她很接地气地在一旁蹲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罐雪桦啤酒。
“咔嚓”一声,易拉罐拉环被拉开,冒着丝丝冷气的罐子被递到瞿渊面前。
“喝不喝?”
这也是她前世的习惯,遇事不顺就喜欢喝酒,自然也喜欢拉着人喝酒。
瞿渊眼神依旧呆滞,安妍没说什么,自顾自喝了一口,脸不知为何很快红起来…
“很难受吧,家回不去了,身后也没人了,接下来的路,都是一个人走了…”
她说着,也失笑,摇摇头。
她明白这种感觉,孑然一身,两手空空,在庞大的世界面前如尘埃般渺小。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我身上装窃听器了?“
“什么窃听器啊,你电影看多了吧,上流社会的尿性我最熟悉了,拿脚猜都能猜出来…”
“怎么,你妈也这样?”
“那没有,他们除了不怎么管我,物质上对我还是挺富裕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日落西山,易拉罐也见了底。
“你…还回家吗?”
安妍冷不丁冒出一句。
瞿渊苦笑着摇摇头,他不认为瞿家不会给他准备个房间,但那些人,他再也不想见到一遍了。
从踏出家门的那一步起,瞿家与他瞿渊,再无瓜葛。
“住我家吧,我说过我爸妈去南市出差了,想请你做家教。”
安妍摇摇晃晃起身,露出一抹笑容。
“我们各取所需,不是吗?反正高中也快结束了,你赚学费,我上大学,分道扬镳。”
她当然不可能仅此而已,只是打消瞿渊戒心的说辞罢了。
商海之大,一路走来浮浮沉沉练就的手段,要操纵一个高中生的心绪还不简单?
“嗯。”
瞿渊眼中晦暗不明,淡淡应了一声,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引擎轰鸣声传来,安妍招招手,宾利飞驰在路边停下,张叔推开车门,匆忙跳下来,微微一愣。
“小姐…这是…”
安妍摇摇头,脸色酡红,这具身体对酒精的抵抗力太差,两罐啤酒下肚,居然已经微醺了。
看来以后饭局酒局,得带点酸奶主食了…
张叔看着瞿渊身上,清河双语学院的校服,忽然露出一副微妙笑容,连忙拉开门。
小姐这是换口味了…?
太太之前不是还说,她爱惨了傅氏集团那位总裁吗,怎么今天就能陪着同学在路边喝酒…
不过傅公子确实优秀,年纪轻轻,居然兼任了傅氏集团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
这小子能被小姐看上,想来就是比那傅氏集团继承人差,也算是青年才俊啊…
他心中思绪翻涌。
在安家做了十一年司机,安珩徐雅婷二人待他不薄,安妍是他看着长大的,再怎么样…
“张叔?”
安妍挥了挥手,将瞿渊拉上车。
“以后我就办走读了,麻烦您每天来学校接我…们一次,钱我会额外转您的。”
她自己的零花钱本来也有不少,不去买那些奢侈品,每个月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拿出这么点加班费,倒是完全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