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在天际闪烁之时,古河道旁升起滚滚浓烟。
民夫们在古河道里寻到了许多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胡杨枯木,将其堆积在一起,燃起了熊熊大火。
战死的士卒被投入到烈火中,随风化作青烟而去。
姜远以水代酒,在火堆旁泼洒而下。
昨夜一战,先字营与禁军、鹤留湾老兵共计战死四十余人,伤二十余人,对于这支战斗力只有三百三十人的使节队伍来说,战损已达二成。
激战过后焚烧袍泽尸骨,所有人脸上都充满了悲意,袍泽们往日的欢声笑语尤在耳边,今日却是化作一缕青烟,任谁都不好受。
“兄弟们!”姜远手握着横刀,声音有些沉:“我等都乃大周最优秀英勇的儿郎,身负皇命,担着大周百姓的期许,为开通商路而出使党西!
今日一众袍泽与马贼搏杀,不幸战死在这黄沙之地,他们即便是战死,也不曾后退,他们是好样的!
我等幸存之人,不应沮丧,即便血流尽,也不能流泪!袍泽已身死,我等的前路还需继续!
战死的袍泽们,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咱们只有继续往前,抵达党西王庭,促成商路开通,这些袍泽才不会白死!
兄弟们!恭送战死的袍泽归天!”
“兄弟走好!”余下的士卒与数百民夫齐声大喝,声音在雀兰山久久回荡,经久不息。
一众人不断长喝着,脸上悲意也渐渐变成了坚毅之色。
老道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喝着酒,苍老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来,曾经的老将或许见多了这等事,心中早已如死水,无甚起伏了。
而黎秋梧却是两眼通红,她虽一直围着姜远与老道转,与这些士卒并无太多的交集,但相处了快两个月,多少还是与一些士卒脸熟的。
一场对阵下来,几十个兵卒就这么没了,心里哪会不难过。
杜青仰躺在一块巨石上,仰望着星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贤唯坐在巨石下,嘴里轻吟着招魂赋,一遍又一遍。
祖利娜娅像一只灵猫一般蹲坐在山坡上,看着站在火堆旁的姜远,以及长声呼喝的兵卒们,呈褐绿色的眼眸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姜远心中也很难受,这些战死的袍泽,他都能一一叫上名字来。
他带着他们出来了,却只能带走他们的骨灰。
“收敛好兄弟们的骨灰,准备出发!”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后,才渐渐熄了,姜远握了握拳头,沉声下令。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也从平线上露出了半个头,众人将战死的袍泽骨灰收拢,用布袋装了,又分出一些人去收拢昨夜马贼骑来的那些,被火药暴炸而惊散的马匹。
这些马贼的马虽未钉过马掌,比姜远带来的战马要差上一些,但终归是有用的。
姜远决定离开雀兰山脚,从正西而行,那些马贼即然盯上了他,那么不管他从哪绕道都是没用。
“乖乖…”老道看着西面缓坡被火药炸出来的大坑,不由得瞠目结舌:“徒儿,你与为师说实话,你到底用了何物?”
姜远瞟了一眼老道:“这不是跟您老人家学的雷法么?你教的嘛!”
老道小眼睛一瞪:“胡说!本道爷何时教你这等秘技了?”
“你喝醉时教的,你忘了?”姜远笑道,他自然不会在这人多嘴杂之时,给老道解释什么是火药。
“不说就算了!你休得唬弄本道爷!”老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会不会道法,他自个能不清楚么。
见得姜远不肯与他说实话,便有些生气了。
姜远也不理他,转头对三喜道:“三喜,派出斥候,前出五里,从现在起,一律按军中之法行事!”
“是!”三喜立即领命,带了两个曾干过斥候的鹤留湾老兵出来,骑了快马领先而去。
“祖利娜娅!”姜远勒马停下,等得乘坐粮车的祖利娜娅过来。
“主人,唤我何事?是否需要我服侍?”祖利娜娅听得姜远叫她,连忙从粮车上翻身下来,提了裙摆奔至姜远马前,眨着大眼睛充满了期待之色。
“你可知乌盘山与起龙坡在哪个方向?”姜远微眯了眯眼,避开祖利娜娅那灼热的眼神。
祖利娜娅闻言,脸上浮出一丝激动之色,指着西北方向道:“就在西北面,距离此地大约一天的路程。”
“西北面?”姜远顺着祖利娜娅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后,挥挥手道:“没事了,你回你的车上去。”
“主人,是否要去报仇?”祖利娜娅却是不动,期盼的问道。
“报仇?报什么仇?我这点人只能躲着他们走。”姜远淡声道。
“哦…可是…”祖利娜娅有些失望,还想说点什么,姜远却纵马朝前走了。
祖利娜娅看着姜远的背影,凝视了一会后,这才转身爬上了粮车。
“老文,花百胡!”姜远纵马到前队,将走在前面的文益收与花百胡叫住。
二人闻言,连忙策马回转:“侯爷何事?”
姜远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地图来,指着西北方向:“你二人带五个禁军五个咱鹤留湾的老兄弟,骑快马往西北查探,看看这里有没有马贼,大约多少人,给我探个清楚,中午时分回归!”
“是!”两人立即领命,分拨出十人向西北方向纵马而去。
“雷扬继续往正西!没有本侯之令,不得偏道!”姜远见得最前边开道的雷扬放缓了下来,立即下令。
“是!”雷扬看了看向西北而去的文益收与花百胡,抱拳应了声。
“小子,你想干嘛?”一旁的老道问道。
“不干嘛,我就是想知道乌盘山与起龙坡到底有多少人马而已。”姜远笑了笑:
“你教的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打不过他们,绕开他们总行了吧。”
“你的话现在一句也不可信!”老道翻着白眼道。
“跟你学的嘛!”姜远哈哈笑道。
老道碰了一鼻子灰,哼哼两声便不理姜远了。
使节队伍离了雀兰山脚,在黄沙漫天的戈壁上行进。
想来是离座落在草原边缘的石头城不远了,可能地面之下的黄沙湿润了些。
戈壁上已不再只有稀疏的野草,时不时的能看见一些高大的胡杨树了,地貌也变得沟壑起伏起来。
一阵悦耳动听的歌声突然响起,在戈壁滩上传出许远,使节团的所有人皆向祖利娜娅乘坐的粮车看去。
只见得祖利娜娅脱了鞋坐在粮食包上,一边轻晃着洁白如玉的脚,嘴里哼着众人听不懂的异域歌谣,那声音如同天音般空灵,竟让一众人有些微微失神。
虽然听不懂歌词,甚至不懂祖利娜娅唱的是哪种语言,但是那种声音曲调,却是让人有种心灵升华之感。
若是闭上眼睛,似乎让人觉得自己正在这片戈壁的高空飞翔,全视角般的俯瞰这片状观又苍茫的大地。
“这胡女的歌倒是唱得极好。”姜远笑了笑。
一旁的黎秋梧却不屑地哼了一声:“异域小调尔,有甚稀奇。”
“啧啧…你嫉妒了?”姜远哈哈笑道:“师妹,你不若也来上一首,压压那胡女。”
黎秋梧剜了一眼姜远,纵马朝前而去,也不理他了。
骑在马上的老道原本喝酒喝得好好的,听得这歌声,却是整个人僵在了马上,像被点了穴一般,良久之后,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一座极高的土坎之上,十数骑着马,穿着奇异服饰,头脸皆用布巾缠住的人,远远的看着行走在戈壁上的大周使节团。
“长公主殿下,此时正好是擒杀大周使节团的大好时机,为何不动手!”
一个头裹布巾,满脸虬髯胡,高鼻梁眼窝深陷的大汉,朝一个头脸皆蒙布巾的女子怒问道。
那头脸皆蒙布巾的女子看了一眼那虬髯大汉,冷声道:“奚达丘,我与你们拜雪教是合作关系,你敢命令我?”
那名为奚达丘的虬髯大汉冷声道:“正因为是合作关系,本使才要提醒于长公主殿下!咱们的目标一致,就是杀尽大周使者,此时正是良机!”
长公主冷笑一声:“奚达丘,本公主要纠正于你,我与你们拜雪教合作,是要生擒大周使节,而不是杀死!”
奚达丘闻言哼道:“本使可不要活的,我只要那姜远死!以他之头祭奠教主,祭奠雪山之神!”
长公主冷冷的看了一眼奚达丘:“奚达丘神使,你莫忘了,是你们要与本宫合作,而不是本宫需要你们!那姜远必要活的,我需要他!”
奚达丘神使冷笑一声:“长公主殿下,大周太子是让你杀了姜远,他才会助你复国,你却要生擒,这不好吧?”
长公主哼了一声,道:“大周太子之言,我自当听之,但这姜远乃大周宰相之子,生擒于他,比直接杀了要划算!”
“即便要生擒他,那现在动手也合适,他们无防备,正好杀过去!为何不让动手!昨夜损失的可全是我神教之人!”奚达丘怒道。
“本宫做事何需你来教!”长公主也怒了:“你若还想尝尝那天雷的滋味,你尽可前去!还有,你也看到了,他们也是有战马的,你确定在这空旷之地一定能打过他?”
奚达丘闻言大怒,拳头握得紧紧的,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昨夜攻杀大周使节的营地,谁料大周人竟请动了山神,招出了神雷,差点没被炸死,到得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此时那长公主让他带人杀去,他又不敢,本想着这次让长公主的人冲在前头,但长公主并不上当。
而且,两人的目标虽是一样,但处理方法却不同,一个要活的,一个要死的,这分歧不是一般的小。
奚达丘的人没长公主的人多,此时虽怒,但也不敢真个翻脸。
“哼!长公主既然要生擒,那便擒了再来分说!”奚达丘勒了缰绳把马头一调,朝自己的手下一挥手:“我们走!”
奚达丘带着几个手下拍马而去,只留长公主的人马还停留在土坎上,远远看着不急不缓行进的大周使节团。
“公主殿下,小公主殿下刚才传来讯息,说姜远派人往乌盘山与起龙坡去了。”一个精壮的汉子道。
“本宫听到了。”长公主淡淡的点了点头:“正好让他们与乌盘山与起龙坡的马贼互拼,待得大周使节的骑兵护卫死光了,我们正好去擒姜远!”
那汉子蠕了蠕嘴,问道:“殿下,拜雪教的神使说得也没错,大周的太子是要那姜远的命,只要杀死他,大周太子承诺他日帮我们复国,为何您要生擒?”
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那汉子,那汉子顿觉低下头去,不敢与长公主的眼神对视。
“大周的皇家,一向不讲信用!”长公主冷声道:“大周太子现在也只是太子,他说的话岂可全信!若将那姜远杀了,他到时翻脸不认账,咱们还能打去大周么!”
“若将那姜远活捉了,便可以此为要挟,让大周太子现在就给予我们资助!
若不然,就将实情告知姜远,再放他回去,他父乃大周宰相,若是大周太子勾结外人对付自家臣子,被大周朝庭知晓,大周太子的位子怕是不稳了!”
那汉子微低着头便不吭声。
“愿雀兰山神保佑,愿小公主成功。”长公主身侧的一个白须老者,抚了抚胡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