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喘着粗气跑着,头晕、恶心,还有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她。
在树神庙牵着陈尔雅手时看到的那个噩梦般的幻影,果然是六年前祭祀那晚陈尔雅亲身经历的事。
她被陈亦星追着跑过夜路,到了树神庙,推开门,里面是——像是喝了什么倒下的陈先生,浑身赤裸躺在草席上的陈太太,莫名其妙吐着白沫倒地的顾元也,还有围坐着不知所措的林爸爸、沈磊叔、张建文叔、顾丘海叔,以及戴着神社供奉的白色面具的顾云海。顾云海头发白得吓人,长到腰间,可那壮硕的身形,毫无疑问是他。
顾云海发出一声怪叫盯着陈尔雅,陈尔雅倒下,咪咪也倒着。他推开顾丘海,踩碎了陈太太的头,踢翻桌子,踩断了陈先生的脖子,最后,对陈尔雅——
“呜呜……啊啊……”林晓哭出声。
她以为是噩梦,不可能,不会有这种事。
可那真实得可怕的幻影,以及焚烧炉里找到的东西,把最残酷的真相砸在她面前。
六年前那晚,陈先生、陈太太、陈尔雅全都死了。
不,是被杀了。
在祭祀的时候。
被戴着白面具的顾云海杀的。
为什么?她明明听说是陈家人搬走了。
……谁说的?
……是爸爸。
“你们什么都别打听,给我闭嘴!”那晚,爸爸冲着妈妈和奶奶吼过这话。
那意味着——
那天在场的所有村里男人,都隐瞒了陈家人被杀的事实。
动手的是顾云海,还有顾丘海、沈磊、张建文,以及爸爸。
那焚烧炉里,肯定还有陈先生和陈太太的骨头——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她拼命摇头。
村里的男人……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爸爸,竟然参与了谋杀,这种事……
“呜、呕——!”跑到牌坊时,她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她撑着膝盖,强忍着没瘫下去,眼泪模糊了视线。
“呜呜……”她抽泣着。
爸爸他们,杀了陈家人,杀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陈太太被脱了衣服,大家围着她。
难道……
最糟的猜想让她胃又一震,可已经吐不出东西。她满头冷汗,踉跄着又跑起来。
得逃,得逃,离开这个发生过可怕事情的地方……!
她跌跌撞撞跑下石阶,冲下坡道——
“啊!”转弯时,她看到顾家宅子前,站着一群男人。那晚在场的、杀了陈家的那些男人——
“呜、啊啊啊……”她发出一声细弱的尖叫,全力冲下坡。
得逃,逃离那些人,那些凶手……!
希望有人快来收拾他们……!
这时,她瞥见大队部的门开着。她猛地停下脚步,听到里面传来女人们欢快的笑声。
妈妈……!
她直奔玄关,连鞋都没脱就闯进去,跌跌撞撞地冲向厨房。
“妈……妈妈!”她喊着,看到妈妈身影的瞬间,双腿一软,“咚”地瘫坐在地。
“林晓!?怎么了!?”妈妈正拿水盆在水槽忙活,见状慌忙跑过来。旁边的顾太太、沈太太、吴阿姨也一脸惊讶地看过来。
“妈、妈妈……树神庙…”她跑得喘不上气,又急又乱,话都说不囫囵,嘴一张一合全是空音。
“林晓!”妈妈看不下去,抓住她肩膀,大喝一声,“冷静点!坐好!”
妈妈从围裙兜里掏出小毛巾,擦掉她嘴角的脏东西。她的呼吸和颤抖,慢慢平复下来。
“林晓,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衣服脏成这样,是摔了?”
女人们围过来,关切地问。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没事……这里,这里暂时没事……
“怎么回事啊?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难道奶奶出事了?”妈妈问。
“不、不是奶奶……”她摇摇头。
妈妈松了口气,“那起来吧,坐这儿。”
妈妈扶她起来,她颤巍巍坐到厨房长桌旁的铁椅上。
“林晓,先喝水。”沈太太递来一杯水。
她双手接过,咕咚咕咚喝完,嘴里胃酸的味道淡了些,心情也好点。
“你还好吗?”妈妈问。
她点点头,把杯子放桌上。桌上摆满了晚仪后宴会的餐具:碗、盘子……排列成一排。
“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跑过来了?”妈妈担忧地凑近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我、我刚去了树神庙,在那儿——”
她把看到的全说了。没提陈尔雅和那些超自然的事,说了在焚烧炉找到的东西,还有六年前祭祀时村里男人对陈家干的事。她说得断断续续,被内容的恐怖压得喘不过气。
“呼、呼……”她一口气说完,喘得厉害。可说完后,反而坐不住了。
“快、快报警!不、不行,顾云海不行,他、他杀了陈家人——”
“林晓,你说什么?”吴阿姨打断她,所有人都一脸疑惑。
“骨头什么的,是不是看错了?男人杀了陈家的人,这咋可能——”
“可、可是!我那时候,六年前,我追着陈尔雅他们到了树神庙,从外面……看、看到了!陈太太光着身子躺在草席上,然后……”她急忙辩解。
其实是在幻影里看到的,可话没说完,她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刚才的疑惑一扫而空,换成了面无表情的冷漠。
“……林晓,你看到了?”沉默中,妈妈开口了。
“可、可能是看错了——”吴阿姨慌忙想圆场。
“够了。”妈妈打断她。
林晓脑子一片空白,搞不清状况。
“……哎。本来该一家人好好说清楚的。”妈妈叹气,又抓住她肩膀,手指掐得紧紧的。
“林晓啊,在咱们三泉村,这都是正常事。你看到的六年前陈家那次,可能是失败了,但外人来了咱们村,就得这么做。不然就活不下去。”
妈妈语气温和,像哄小孩,可说的话让林晓头皮发麻。
“那不叫祭祀,是树神的恩赐……细节我就不说了。咱们村的人,都经历过这个。在那晚祭祀上,大家都得这么做,才能被树神认可,才能在这村里待下去。你也是这么生下来的。”
“……你在说什么啊?”林晓声音发抖。妈妈的话在她脑子里回荡,可她完全理解不了。
“所以啊,嫁到三泉村的女人,只能在那儿生孩子。必须在树神的恩赐下怀孕,否则,她们就无法在这个村子里好好生存下去。新来的陈家也得参加祭祀,可能因为他们是外人失败了……真挺麻烦的。树神生气了,田里收成歉收好几年了。据说那次是意外,可不管怎么说,这没什么奇怪的。”
“对啊,这就像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吴阿姨接话,语气温柔得也像哄小孩,“我家双胞胎、顾昊,都是这么来的。这村里的孩子,都是树神恩赐生的。神高兴了,田就丰收。虽不如以前,可——哦,我不是说沈太太不好啊。现在田里连年歉收,也不是她的问题。”
“嗯。我那次好在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果没怀上,也就那样了。不过你和顾太太一起做祭祀时,田里大丰收!毕竟生了顾家的顾昊和你家林晓。”沈太太说。
“是啊,那次可热闹了……我生的是女孩,顾太太嫁到顾家也过得很好。”妈妈谦虚道。
“哪有……我什么也没……”她们你一言我一语。
林晓听着这些荒唐又恐怖的话。她们说得轻松,像聊家常一样。
“林晓,明白了吗?”妈妈轻抚她头。
“陈家挺可怜,可这是正常事。这村里祖祖辈辈都这么干。别担心,今晚你也——”
“咳……”玄关传来一声响。
“东西弄好了吗?今晚祭祀的份,顾昊大喜之日用的特制酒。”是张建文揶揄的声音。
“闭嘴!闭嘴!”顾昊怒斥。
两人“咚咚”走过走廊过来。众人转头看去,林晓却下意识望向另一边。
长桌上,碗、盘子,那个白瓷壶,刻着蛇一样的螺旋纹。
幻影里见过——陈家人喝了这个才……
树神庙里有桌子、草席、草垫、烛台。
不,是被准备好的?
顾云海昨天在树神庙对顾昊说的话突然闪回:
“顾昊,是你叫来的?哈哈!这没人地方你想干什么?该不会忍不住——”
我今晚也这样参加祭祀吗?
顾昊的大喜之日?
特制酒?
树神的恩赐?
在庙里生孩子?
这是正常事?
村里一直干的事?
什么,
为什么,
说谎,
不要,
这种事,
妈妈,
女人们,
不,
这村里的人,
全都,
全都,
疯了。
“林晓?没事吧?”妈妈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
天地一晃,世界都颠倒了,她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