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脑海中浮现出白蛇面具的模样——苍白的蛇形轮廓,空洞的眼窝……
“力量相对弱了,祭祀就不好办了。”顾丘海皱了皱眉头“以前,刚嫁过来的新娘不敢违抗,只能接受布施,知道有一年,新娘强烈抗拒,树神差点没压制住她,她却被活活勒死。那次祭祀就失败了,田里又歉收,村子好几年没缓过来。”
林晓攥紧了拳头。她能想象那个女人的绝望——被迫参加祭祀仪式,面对未知的恐惧,最终却死得那样凄惨。
“我父亲不想再失败。”顾丘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我爷爷死得早,父亲年纪轻轻就当了顾家当家人,压力大得不得了。为了村子,他绞尽脑汁,最后盯上了绣球花。”
“绣球花?”林晓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是疑惑。
“对,那玩意儿有毒。”顾丘海点点头,“叶子、茎、根,哪哪儿都有毒。牲口吃了会发疯,人吃了也不会死,但会肚子痛、恶心,连手脚都麻痹,尤其是腿,站都站不稳。我父亲就想,要是能用它做成药,麻痹人的身体,再加上树神的力量,祭祀仪式不就能顺利进行了?”
林晓倒吸一口凉气。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村里到处都种着绣球花,连树神庙旁都有。她一直以为那是装饰……
“他找了个懂医药的,硬是熬出了麻痹药。”顾丘海苦笑,“那时候条件差,没什么好的医药设备,可那人愣是做出来了。药不致命,也不至于让人喘不过气,就是喝下去会头晕、乏力,手脚不听使唤,像昏睡过去一样。”
“后来呢?”林晓追问,微微发颤。
“后来,就在祭祀仪式上试了试。”顾丘海的目光飘远,“倒在酒樽里假装是酒,让小姑娘喝下去,没多久她就倒了,意识模糊。树神用力量再一压制,那年祭祀也算成功了……村里又迎来了好年景。从那以后,绣球花煎药就成了祭祀仪式里不可或缺的东西。村里家家户户种绣球花,也是我父亲命令的,对外说是为了讨树神的庇护,其实不过是保证药材可以源源不断罢了。”
林晓感到一阵恶寒。她想起自家院子里的绣球花,奶奶修剪时那专注的神情。难道,连她也知道这些?
“这就是游行唯一改动的地方。”顾丘海疲惫地靠回椅背,“也是我父亲那代人留下的痕迹。”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林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冰凉。她想问更多,却不知从何开口。树神、游行、绣球花……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像一张巨大的网,把她和整个三泉村死死裹缠住。
“这些事,村里人人皆知。”顾丘海终于停下叙述,头颅无力地垂下“每一个人都从他们父辈、祖辈那儿传下来的,谁也没落下。”
林晓站在一旁,沉默地消化着这些话。
顾丘海的声音虽平淡,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她对三泉村的认知。她身旁的王鹤却冷笑一声,打破了沉寂。
“传统?快别逗了。”他语气里满是嘲讽,眼中燃着怒火,“什么神明,什么神力,全是胡扯。你们供奉的,不过是个恶灵。一个屁都不是的凡人魂魄扭曲出来的垃圾罢了。”
顾丘海抬起头,眼神茫然:“你说什么?”
“可笑得很。”王鹤嗤笑,“我还以为是有什么深厚的背景,结果就是个恶灵搞乱的破村烂习?”
“你说什么都没用!”顾丘海猛地提高嗓门,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和无力,“我们祖祖辈辈都靠树神活下来的!没有它,这村子早没了,我们也生不下来。不光是我和几个兄弟,连那些外来的废物全都一样!”
林晓看着顾丘海涨红的脸,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挣扎。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夹杂着无奈和妥协的复杂情绪。
“呵……那我就给你讲明白。”王鹤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不屑,“首先,你们那位被叫树神的男孩,顶多是个得了白化病的凡人。皮肤白、头发白、眼睛白,少见是少见,但本质上还是人。你们祖先要么是蠢到把它当白蛇化身,要么是故意捧它当神使,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不可能——”顾丘海试图反驳,却被王鹤毫不留情地打断。
“之所以游行选在傍晚,穿深衣,戴面具,不就是为了抵挡太阳光吗?”王鹤语气冷硬,“白化病的人天生黑色素含量低,很容易受到紫外线的伤害。只要暴露在阳光下,皮肤就会红肿疼痛,严重时会形成水疱。你们吹嘘的那什么神圣仪式,不过是给那家伙弄套防晒装备罢了。”
林晓愣住了。她从未想过,树神竟可能只是个普通人。她看向王鹤,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如同一把利刃剖开迷雾。
“你不是说你们祖先来自其他地方吗?”王鹤继续道,
“原来那地方供奉白蛇也不奇怪。自古以来,南方不少村落把白蛇当幸运神使、丰收化身。蛇吃老鼠,守粮仓,碰上稀有白蛇就更稀罕,村民开始把它当作粮仓的守护神来崇拜。从白蛇的角度来看,粮仓只是一个方便的觅食地点……
你们家那树神,八成是明清时期生的,赶上白蛇信仰盛行,换句话说,那时候信仰白蛇应该已经扎根并成为人们熟悉的文化一部分。你家祖先就顺势把这白化病的小孩子捧成神使,正好给自己找条出路,以此作为逃离悲惨生活的立足点。”
顾丘海张了张嘴。王鹤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他哑口无言。“煽动大众的人,无论现在还是过去,都是心怀恶意的人。如果他们利用孩子来提高自己的地位和自尊,那他们的父母一定很差劲。看来那个叫树神的人继承了这种恶烂性格啊。要是自小就被当成使者或者化身来对待的话,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最后都会变成那样恶劣的吧。”
“至于你们选这块未开发的山沟地建村,要么是想靠近水源,要么是想种植水稻,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王鹤瞥了他一眼,“白蛇信仰跟水神、丰收神脱不了干系。你们姓顾的,不就是想标榜自己是神眷之人吗?可笑的是,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