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寒风吹走了秋日的尾巴,寒意刺骨,雨后气温一下就降了下来。江老爷子年纪大了,受了一次风寒后一病不起。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江老爷子整日瘫在床上,记性也不好了,佣人照顾他的时候听见他嘴里冒出模糊的话语。
江家仿佛被阴沉浓重的雾霾笼罩,路上的人脸上都带着凝重。
雨过天晴后江老爷子精神头好了很多,能下床了,面色红润,仿佛身体一下就健朗了起来。
陈砚过去的时候江老爷子坐在花园里,观赏性花卉被放置在温室里,陈砚路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那里有着几簇青竹隆靠在一起,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一幅画面,比这要小,没那么高大,只是一个观赏性盆栽,竹叶是浅绿的,然后呢?
他总觉得那是自己的东西。
“砚儿,过来。”江老爷子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沉思。
陈砚手被他拉过,顺从的坐在老爷子旁边。
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从自己早逝发妻说到自己可怜的女儿。
“……那时江家动荡,呦呦就丢了,我以为她不在了,都是命啊!”
江老爷子背微微驼着,看着令他骄傲的外孙儿,心里有些得意。
京市世家那么多被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也比不过陈砚一个。
他拍了拍陈砚的肩膀,心里高兴,江家在对方的手上更近一层楼,如今压着京市几大世家。
江老爷子不由夸赞他,陈砚不骄不躁,神色淡然,周身气质沉稳的可怕。
陈砚事业有成,圈子里的人以他为首,命运眷顾他,年少时的困难仿佛让他把这辈子的苦都吃了,从此顺风顺水,再没有遇到过半点坎坷。
天之骄子,不外如此。
江老爷子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眼神也开始模糊,看不清人影了。陈砚面上闪过一丝难过,他轻轻握着江老爷子的手,叫了一声外公。
眼前人气质昂扬清正,眉眼间的神态像极了另一个人,让江老爷子一阵恍惚。
“……温榆,你……”你怎么来了?
他还记得这个俊朗的后辈,江老爷子一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卫榆也是那种见之难忘的类型。江老爷子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对方的消息了,他都要记不住对方的脸了。
陈砚接手江家后,江老爷子就待在老宅,对外界的消息并不明晰。
魏助理是他为江家公司培养的代理人,能力强受江家资助长大,对江家的忠诚度很高,之前为江老爷子处理各种信息。
不过陈砚好像与他不怎么合得来,被陈砚常年派到外地开辟新市场。
江老爷子放权很果断,他只知道温榆之前离开了京市,好像说是去旅游了。
这样也好,京市也没什么好待的。
江老爷子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陈砚凑近,老爷子嘴唇微微颤抖,声音细若游丝,发出两个模糊的字眼,是。
——温榆。
明明音量又低又轻,仿佛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不一会儿就消散在空气里,陈砚脑海里偏偏清楚又准确的浮现出了两个字。
江老爷子嘴角挂着笑,仿佛只是看到了认识的人叫了对方的名字,或许也只是想起了其他人的存在。他眼皮阖上,苍老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慈祥,他有些累了,准备睡个午觉。
周围发出细细的抽泣声,陈砚多少有心理准备,好好的给老人家操办了后事。
让老爷子走得风光与体面。
白天来吊唁的人很多,陈砚一一接待,在祠堂里守了一夜就病倒了。
他睡得不安稳,过往的记忆如断片一样在脑海里划过,走马灯般,梦里有一道清瘦的人影,莫名的,陈砚觉得那人一定是个脾气很好的很温柔的人,他想看清对方的脸,他紧紧的盯着对方,那人就要转过身来,露出了线条柔和的侧脸。
“滋滋……”
“道具……使用中……”
“滋滋……”
雾气弥漫开来,冒出来的记忆碎片像被橡皮擦擦过一般渐渐消失,陈砚眉头拢作一团,眼球剧烈滚动,额头浮现出青筋。
不要……
他挣扎着掀开被子,跌跌撞撞的爬到书桌旁,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
下一刻,笔杆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门外的人听到动静,发现陈砚摔倒在地。
陈砚醒来的时候心里还弥漫着一股不甘心,他呼吸急促,大脑空空一片,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跑到了书桌旁,他手下意识往桌子上翻,每本书的夹层都被翻过了,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东西。
门外有人敲门进来,看见陈砚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想到什么。
“陈董,您在找这个吗?”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一团被陈砚紧紧捏着的纸团,他无意间看了一眼,什么就写着什么“温榆”“h市”之类的莫名其妙的字。
他从书柜下方的格子里拿出了那张褶皱明显的纸张。
陈砚看清上面的字,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陈董,您……”
有水滴落在洁白的纸面上,晕出圆圈似的水痕。
笼罩着大脑的雾气稀薄了一瞬,有什么东西就要突破出来了。
陈砚去了h市,一路查过去,他最先遇到的是自己高中的朋友。
那个叫张果的小胖子毕业后接手了张家,他看见陈砚很欣喜,两人高中之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陈砚同时兼顾学业与公司,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半做,很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
陈砚怀疑自己的记忆有问题,他跟张果寒暄的时候也在对照自己的记忆。
没发现什么不对。
他想错了?
陈砚不动声色地试探,“你觉得温榆……”他不知道这人是谁,莫名出现在纸张上,可是他一看到这个名字内心就很沉重,对方跟自己一定关系匪浅。
他没有说完,因为张果奇怪的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他疑惑,不确定地道,“你跟温叔叔吵架了?”
他觉得陈砚有点奇怪,高中时候陈哥跟温叔叔关系很好来着。
他觉得两人可能闹了矛盾,劝道,“你舅舅脾气那么好,你要是惹他生气了好好说一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他记得温叔叔全球旅游了来着,两人会发生什么矛盾?
陈砚不提,张果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温叔叔了,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里旅行,这会儿想起来话也多了起来。
他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个设定,没注意到陈砚的怔愣,还在继续说,“陈哥,你回江家后跟每天忙得见不着人,你都不知道,魏有余那讨人嫌的家伙居然找到了女朋友……”
陈哥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张果抱紧了对方的大腿,这几年张家公司扩张的厉害,往日对他不抱什么期望的张父把他当继承人看。
温榆,他的舅舅。
收养他母亲的一对夫妻的儿子,在陈泽贵赌博后作为他的监护人,给他提供生活费与学费的关系不亲近的……
不对!
陈砚按了下太阳穴,脑子里的肿胀几乎要把大脑撑开。
他的记忆不对!
张果察觉到什么,陈砚抱枕头蹲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额前的头发被打湿黏着皮肤。
“陈哥,你怎么了?”
他语气慌张,声音担忧,连忙去扶对方。
陈砚只觉得霜冻的冰面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裂缝,冰层上的缝隙向远处蔓延,“发出咔嚓”的声响,直至冰层断裂成块块碎片,露出了冰层下寒冷荡漾着的寒水。
那层雾气散开,正确的记忆一帧一帧出现。
始终被雾气遮挡着看不清面容的温润青年转过了身,莞尔一笑如春风拂面。
“小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