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臣将衣服放下,看着盔帽上熠熠发光的明珠,缓声道:“当年,玲珑娘子第一场戏就是杨贵妃醉酒,这套衣服她十分珍爱,也亏收藏它的人爱惜,才能以完整样貌带回。”
周济抚摸上盔帽的明珠,眼底浓色深沉,“查到了?”
沈清臣微微合上眼,他满腔的复杂在这刻倾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了一句:“对不起。”
周济淡淡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来晚了。”
周济不知这话从哪说,沈清臣覆上他手背,说:“八岁那年,我同母亲从嘉关回上都,路过河州时遇到拍花子,是你,救了我。”
周济眼睑一颤,河州的记忆纷纷叠叠涌来,那是他一直回避而不愿想起的过往。
时空好似被强制扭转,周济回头,正站在河州最繁华的街道上。
“阿济。”
不远处大槐树下,一红衣女子正在招手。
周济的记忆太模糊了,他仔细辨别女子身影和样貌,却怎么都看不清。
“娘。”
一道小小的身影奔过去,在快要撞到红衣女子时,旁边一男子抬手将小孩举起来。
他笑容和声音都格外温润:“阿济要小心,你娘肚子里,可是有了小妹妹,也可能是小弟弟。”
玲珑娘子捂唇一笑,拍了拍周少宇肩膀:“你说这些作何,孩子还小呢。”
周少宇举了举儿子,笑着道:“阿济,你以后会照顾弟弟妹妹吗?”
小周济点头,肯定道:“阿济不仅会照顾弟弟妹妹,还会照顾娘,照顾爹。”
玲珑娘子摸摸儿子的头:“阿济真乖。”
一家三口挂了许愿灯,说笑着从周济身旁走过,他忍不住出声:“娘——”
长街消失,狭小的胡同口,周济看到墙角有动静。
小周济正在钻狗洞,他爹昨夜出去一直没回来,娘在家担心的很,他要跑出去找爹。
小小的他,在黑夜里瞧着不起眼。
“这次绝对是好品相,能卖不少钱呢。”
汉子声音粗的很,两人拎着一个麻袋,翻开角落里的遮挡物,露出隐藏的板车,上面有一口箱子,麻袋被粗鲁的扔进去,紧跟合上。
小周济缩着没动,外面那两个人他认识,是街上有名的小混混,看他们拎的麻袋,搞不好又是从哪偷的东西,等着倒卖挣钱呢。
小周济格外机敏,等两人走后才尾随着,一路跟着两人到了黑市,小周济有点害怕,这地方爹不让来,说是小孩来了就会被卖掉,再不找不到爹娘。
犹豫中,就见两个混子找到一个摊主前,掀开箱子,麻袋打开露出一个小孩来,摊主十分满意,很爽快的就收下。
小周济眼睛睁大,刚才那个小孩……长的真好看。
若是就这么被卖了,多可惜啊。
人贩子把孩子收了,拎着麻袋把人丢进柴房:“老实待着,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小沈清臣先是害怕的眨眨眼,等人走后琢磨着找点东西,先把手脚上的绳子弄断。
“喂……”
小沈清臣抬头看着屋顶,一个瓷片被丢下来。
“绳子。”
小周济张口低声说,但声音不敢太大,又怕下面的人听不清,就重复道:“绳子,绳子。”
小沈清臣冲他说:“听到了。”
瓷片对上麻绳,算不上锋利,割起来费劲还丝毫损伤没有。
小周济挠挠头:“你等会。”
小沈清臣还未来得及开口,屋顶的人就没影了。
一会儿外面混乱起来,小沈清臣听了几耳,紧跟就外面火光四起,惊呼声,慌乱声,外面开始乱起来。
门被猛然撞开,小沈清臣吓一跳,借着火光,看到来人是刚才屋顶的小孩,松口气:“你,你干了什么?”
小周济一咧嘴:“我放了一把火,外面现在乱成一团,我们快跑。”
小沈清臣皱眉,就见小男孩低头拿出一把匕首,他手上劲小,割两下绳子都没断。
小沈清臣没耐心的很,“拿过来。”
小周济看着他被绑的手,递过去,不想人直接手腕往刃上撞,小周济赶紧握住。
小沈清臣手脚绳子没了,他起身从小周济手里拿走匕首,然后拉着人出去。
外面的火,比想象中还要大。
整条长街被油布覆盖,火苗如巨龙横跨半个城。
人贩子着急忙慌收拾东西,扭头看到小孩跑了,立刻召集人手追二人。
小沈清臣紧紧抓着小周济,两人在街上穿行,身后的人贩子被远远甩开。
周济站在火光里,目睹两个孩子逐渐消失不见。
天地旋转,火光人群消失,继而出现的是一间富丽堂皇的房子。
小周济拉着小沈清臣翻窗进来,小沈清臣有些不情愿:“君子——”
“哎呀,君什么啊,你都说一路了,快进来。”
小周济隔着窗台拽他衣服,小沈清臣满脸嫌弃,把衣服拽出来,正色的说:“你我如今这般,与贼匪何异?”
小周济:“什么君子不君子的,能救你吗?你不是照样被拍花子给抓,要不我,你就等着被卖吧。”
“你……”小沈清臣气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见小周济已经向里走,心里担心他出意外,就左右都看看,见没人才翻窗进去。
小沈清臣跟着进去里面,小周济正坐在一个衣架前,愣愣的看着。
小沈清臣看了眼:“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小周济神色有点暗淡,讷讷道:“这套戏服,是我娘的。”
“啊?”小沈清臣这才仔细看,戏服精美华丽,盔帽上的明珠颗颗圆润光亮,就这么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那,怎么到这了?”
小周济蹙眉:“哎,都怪我,跟人家打架,不小心把人牙打掉了,对方张口就要一百两,我们家没那么多钱,我娘就卖了这套戏服,给人家了。”
小沈清臣上下看看:“可这怎么看,都不止一百两吧?”
小周济疯狂的点头:“你也这么认为,可我娘就是卖了它了,说是一百两卖个安稳,值当。”
小沈清臣长年在嘉关,漠北的人奸诈彪悍,每次都使用一些阴狠手段,眼前的事让他有些觉得不寻常。
“会不会,你们家一开始就被人家设套了?”
小周济一愣:“设套?”
小沈清臣点头:“人家一开始就盯着你们戏服呢,然后才发生后来的这些。可能你爹娘都知道,所以顺水推舟,把戏服卖了,也把钱还了,图个平安。”
小周济顿时跟个炮弹一样:“做局?”
“这帮狗玩意,竟然给爷爷做局,看我不打死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