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济垂眼,手腕上套着一条红色细绳,里面似缠着黑线,柔和了艳红,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沈大人真小气,连颗金珠子都舍不得挂。”
周济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拨了两下,收回手脸上闪过喜色。
沈清臣摸着红绳,意味深长道:“此中有你有我,岂能有旁的俗物来掺合。”
周济挑眉:“不是说……情比金坚吗?”
“金子尚能融化,可见此言不通。”沈清臣满目认真,“可我与督公,却是上喻天宫下表冥府,此生至死不渝。”
周济忍不住发笑,沈清臣倒是做戏齐全,他附和道:“行,你说是,就是吧。”
金子都能融化,何况一根绳子呢。
沈清臣心坠了几分,周济敷衍的态度,让他不可抑制的失落。
“我去给你做饭。”
周济还未开口,他就匆匆离开。
窗笼开着条缝,周济望出去,墙角一树寒梅开的正好。
树上挂着几个木牌,隔着距离看不真切上面写什么,垂眼就看到窗台上一枚木牌。
周济翻过来,上面一团墨痕,字迹早已经花了。
“这是祈愿牌。”
周济侧眸,临砚正端着热牛乳站在跟前。
他将牛乳放到周济手边,解释道:“嘉关有片林子,叫狼胥林。里面每一棵树,都是定襄军入伍时种下的,都有名字。”
“每逢年节,都会在自己的树上挂祈愿牌,求,来年战事顺遂,平安归来。”
临砚说着,看向窗外:“这个规矩一直都有,只是公子从嘉关回来后……”
周济看着他:“回来后如何?”
临砚笑里闪过苦涩:“沈家,同定襄军虽有关联,可到底文臣权内,大将在外各有忌讳,这种习惯自然也不能在上都展现。”
“那棵梅树,无人料理却能寒香四溢,公子觉得它坚韧不拔,其志惊人,因此后来许多年,府上的祈愿牌,都挂在它身上。”
临砚神色露出怀念,正沉浸其中时就听到:
“那梅树不算壮硕,定比不了狼胥林的,挂那么多祈愿牌,它多累啊。”
周济撑着下巴,指了指寒梅枝头:“瞧,新出的枝条,都快被祈愿牌压断了。”
临砚凑到窗边看了眼,当下就急哄哄跑出去。
周济笑起来,两眼闪着光。
“开饭了。”
沈清臣腰间系着围裙,摆好碗筷又打了水,等周济净手后递上筷子。
“临砚就是小孩子气,说了什么你别当真。”
周济似笑非笑:“本想着,给沈大人换棵大树——”
沈清臣呼吸一紧,看着周济静静等下文。
周济点点头:“不过既然不需要,就——”
“需要。”沈清臣迫切的说,瞧着周济眼睛里满满喜悦:“非常需要,不如督公与我,在院子里同种一棵,如何?”
周济挑眉,一棵树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嘛?
看着满桌菜肴,周济勉为其难道:“看在沈大人这么央求的份上,本督就发个善心,给你种一棵吧。”
如此嘴硬,倒越发让沈清臣喜欢。
周济瞧他傻笑,有些不明所以,心里却想着去哪找一棵大树,找什么树呢。
年节,很快过去。
开朝第一件事,就是出资修缮贡院,为二月春闱做准备。
前朝因为主考官人选,在内阁上了无数奏折,沈清臣只挑选着合心意的看,最后核定下来三个人选。
春闱向来事多,出力不讨好者居多,周济因此极少插手。
更何况他一个内臣,就是出再多力也无人拜帖,所幸这事就给沈清臣操办。
“万寿节紧临会试,务必加强巡视和警戒,尤其是——”周济指骨敲了敲桌面,警告般盯着高启山:“尤其不许陛下出宫。”
高启山连忙应声:“督公放心,下官一定看好陛下。”
“说起这个……”周济轻勾唇角,眼里露出疑惑:“小年那夜陛下回宫路上,你可同他吃了什么?”
高启山心猛然提起来,他压制着本能恐惧,思考片刻确定的道:“并未。”
一缕光穿透窗户缝,空中的尘埃,被照的一清二楚。
高启山心里生出压力,他沉声道:“陛下那日,不是喝酒了吗?”
“唉,小孩子好奇又淘气,倒是差点累了我们,是吧,高大人...”
周济说这话时,脸上浮着宠溺笑容,似乎真的是对小皇帝无奈。
高启山连连摇头,周济敢这么说,他可不敢附和。
出了司礼监,高启山肩头不由挺直,他望着远处宫墙上的琉璃瓦,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严冬从暗处出来,瞧了眼高启山离去的背影,掀开帘子就说:“这人一看就心怀鬼胎,督公何不查他一查,定能翻出些见不得人的事。”
周济可不这么认为:“他这人,只趋势不求财。”
求权和求财,是不同的。
严冬撇撇嘴:“知道他不安生,督公还留着作何。”
万一哪天倒戈一剑,太恶心了。
周济笑的意味深长:“总要给人些机会,才能彻底死心。”
总不能栓死了,有些人就是靠钓的。
见严冬满脸迷茫,周济笑着翻开奏折,上面说漠北来访,要贺天子万寿节,心情瞬间更不好。
外面脚步声噔噔噔传来,宫人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督公,陛下跟世子打起来了。”
周济大步走进乾元殿,还未看清局势,一只花瓶就对着自己飞来。
“督公!”
砰,严冬抬起胳膊挡下,瓷片碎裂一地,他垂下胳膊瞧着始作俑者。
小皇帝心虚的很,讷讷道:“朕,朕不是扔你的。”
周济眼皮微掀,腿上挂件李尧就仰着头,两眼泪汪汪:“周叔叔,我父王呢,他去哪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皇帝咬紧牙,拳头握的嘎嘎响。
“你个两面三刀,装模作样的狗崽子,朕跟你拼了!”
小皇帝直冲着李尧过去,额头被一只手抵住,他抬眼满是伤心:“周济,你竟然护他不管朕……”
李尧哇一声哭起来:“我要父王,陛下他欺负我,我要父王,周叔叔……”
沈清臣在一片混乱里进来,身后跟着一言难尽的庄亲王。
“陛下。”周济轻唤一声,小皇帝冷笑:“别想劝朕,今日非把这狗崽收拾一顿不可,竟然敢背阴——”
“陛下!”
小皇帝话被打断,心中不禁生出委屈,在周济面无表情里缓慢呆住。
周济松开抵住他额头的手:“带世子去偏殿。”
李尧红着眼可怜兮兮,一声不发跟着宫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