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济极喜欢将人赶入巷子,然后欣赏猎物挣扎的模样。
“督公。”
高启山来了,身后是沈清臣、王纯还有其他一众官员。
周济合上扇,道:“如此慢,是打算最后来收尸吗?”
高启山对上薛凯求助的眼神,努力保持声音平淡:“锦衣卫有错,不该擅闯东厂,但请督公手下留情,回去……下官必定严惩。”
周济面无表情:“说完了?”
眼尾都没给高启山一个,高启山的低下头:“督公,看在过往下官尽心竭力上,给薛凯他们一个机会吧。”
周济没说话,周围寒光熠熠,沈清臣稳如泰山,可他身边的王纯等人,却掀起惊涛骇浪。
锦衣卫同东厂有龃龉,他们本该看戏,反正狗咬狗对他们无害。
可如今到此,才看出东厂势力竟如此庞大,鹰狗锦衣卫到其跟前,压根不够看。
几人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要立刻促成联姻,必须将政权归到天子手中。
否则,困兽挣扎的锦衣卫,就是他们明日的下场。
许久,周济扇柄合上,门也被合上,
“督公!”
“指挥使!”
高启山和薛凯声音重合,弩箭射速极快,哀嚎声隔着门,高墙清晰入耳。
高启山在最后一刻闯进去,他同薛凯背对背,还要在箭羽下保护其他人,如此窄小的地方,完全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比起一众文臣的脸白腿软,沈清臣显然更淡定,他走到周济身后,手扶上人肩头:“督公,陛下还等着你呢。”
周济偏头,沈清臣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一双眼极具侵略,看的周济嘴巴发干。
他抬手挥开沈清臣的手:“行了,给高大人留个有用的吧。”
周济一走,厂卫飞檐走壁消失不见,周围空下来,似乎方才一切都是幻觉。
高启山拔出手臂上的箭,转动箭羽时,血痕滴在手上,他闭上眼,任由胸腔那团火炸开。
他要——疯了!
锦衣卫有今日灾祸,全因他之过。
薛凯大喘着气靠在柱子上:“指挥使,怪我...是我太莽撞了,才走进东厂陷阱里。”
“不怪你。”高启山丢掉箭,人家苦心孤诣设局,怎么着都会将你赶进来的。
“怪只怪,我们太弱了。”
事情自然不会如此善了,之后朝臣疯狂弹劾周济,沈党落井下石,皇帝无奈只能大事化小,将周济派出去公干,这才平复了风波。
一切进展的太顺利,以至于乌行珠生出怀疑来。
周济虽说张狂,可真的会因为几个东厂的人,甚至一帮奶娃娃,就大动干戈到如斯地步?
若是他倒不意外,可若不是更不意外,心绪时时难平。
不过春日,崔太后就已换上薄纱襦裙,她藕臂勾在乌行珠腰上,玉指上下滑动,柔声宽慰。
“别担心,一个人人唾骂的宦官而已,只要陛下掌权,头一个死的就是他。”
想到皇帝说的那些话,崔太后一口银牙咬碎,恨不能立刻将周济五马分尸,只是转念又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光他们打先锋可不够。
乌行珠眼底闪过不耐,一个深宫寂寥妇人,有野心却没足够谋略,若非周济眼高,崔家早不知死哪去了。
“姑母。”
崔予执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崔太后极为不满的松开乌行珠,只能眼看仙人翩然离去。
若夺权成功,身边有这么个男宠……
芙蓉窗下,春色满园。
崔予执泡茶功夫了得,可偏生遇到乌行珠这个,看着风雅实则粗犷没品的,有点浪费。
“原本我们还要费些功夫,才能将周济支开,现下东厂大动干戈,倒是给了朝臣一个好借口。”
“各司各部都在准备中,十日后乃黄道吉日,必得偿所愿。”
崔予执一字一句道来,颇有几分锤音,很安人心。
乌行珠指腹摩挲茶璧,突然道:“可有人说,崔公子同周督公有些相像。”
崔予执瞥开头,明明沉眉冷眼,却还是温声道:“没有。”
“是我看错了了。”
乌行珠举杯含着歉意,周济可不会这般隐忍屈服,他只会笑眯眯的说‘是吗?’
然后碧玉染瑕,定叫旁人看的分明。
崔予执笑起来眼睛弯弯:“周济不足为惧,可沈清臣呢?沈萧握着襄城数十万大军,若是他有……心,陛下可不好掌权呐。”
“他心思在哪,你不知道?”乌行珠一句反问,成功看到崔予执满脸阴翳不爽。
他露出恶劣的笑容:“沈清臣心思深,此番送亲队伍切不可让他去,否则事情败露大家都完蛋。”
崔予执还有些执念:“不让他活着到襄城——”
“蠢货!”
他那点心思,乌行珠岂能看不穿。
“你若不能一次将他杀死,等来的就是沈氏兄弟拥兵揭竿,到时襄城以南都是沈家的,大燕能否姓李,都要看人家心情。”
襄城有一个沈萧不够,还硬送一个沈清臣过去,真是蠢得没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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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唉!”
皇帝捧着心爱的话本,却一声一声叹息不止。
“陛下,”小夏子轻唤,皇帝懒洋洋扫过宫殿门口,一个女官身后跟着几个宫女,下意识蹙眉带了点厌恶:“作何?”
小夏子解释道:“她们是来给陛下量尺寸,为五月端午做准备的。”
皇帝眼皮一闪:“又一年啊,改日吧,朕没心情。”
想起去年周济陪伴登御船,也不知今年是否如旧,最好还是周济陪着。
“御花园花开的正好,不如陛下出去走走?”小夏子见皇帝郁闷,出主意道。
皇帝合上话本,手背挡在眼前,叹道:“你说说周济,那么大个人,怎就这么莽撞呢。”
刚从安州回来没几日,就又被弄出去,这下没个月余时间,怕是回不来了。
小夏子垂下眼,只说:“督公是心疼那些苦命的孩子,在孩子们眼里,督公是他们的爹,是他们的娘,如今贸然被抓受到惊吓,总是要讨个公道的。”
皇帝没说话,外面似乎锦衣卫在交班,低低声音飘进殿内,小夏子心思有些走了……
“你也是这么到朕身边的吗?”
小夏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神直接跪下:“陛下,奴才虽出自东厂,可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天子未语,只凝望着他,似看一件稀罕物。
小夏子额头抵着手背,哽咽着:“督公虽对奴才有栽培机遇之恩,可奴才清楚,救命之恩和认主是两回事。”
“奴才此生,唯陛下一个主子。”
“呵,起来吧,”皇帝拍在他肩头,嫌弃的丢过去一个手帕:“朕不过随后一问,你哭成这样像什么话。”
“是奴才没用,让陛下烦忧了。”
小夏子垂手恭立,心却沉的生疼。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天子早已不较从前,或许……天子由来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