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还在顺着衣角往下滴淌，混合着泥土和血腥味，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散发出一种狼狈而凛冽的气息。
林昭焕被那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搀扶着，感受着从对方掌心传来的、一丝微弱却纯粹的暖意（或者说，生气？），脑子里却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外加一窝正在开派对的黄鼠狼——又乱又臊得慌！
李老丈？！
这位刚才在河神庙里，被云阳子道长盖棺定论（虽然没用棺材）判定为“魂归太虚”的老爷子，现在居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还扶了他一把？
这算什么？医学奇迹？还是……诈尸2.0升级版？
“李……李老丈？”林昭焕眨了眨眼，声音因为震惊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沙哑，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探着问道，“您……您老人家……没……没那个啥？”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没死”？太直白。“没圆寂”？人家也不是和尚。“没驾鹤西去”？听着像咒他。
李老丈那张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上，似乎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更像是面部肌肉抽搐的“表情”。他没有直接回答林昭焕的问题，只是用那双原本浑浊、此刻却strangely清亮的眼睛（没错，清亮！这绝对有问题！）看了林昭焕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苏晴。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微弱，但比起在庙里临“死”前那几个字，似乎又多了几分……中气？
“……此地……不宜久留……”他缓缓说道，言简意赅，重点突出。
“对对对！不宜久留！”林昭焕连忙点头如捣蒜，心里却飞速盘算着。
这老头儿，绝对有问题！
刚才在庙里，他明明已经气息全无，连云阳子都确认他“凉了”。现在突然活蹦乱跳（好吧，也谈不上活蹦乱跳，但至少能站能走能扶人了），这本身就极不正常！
是云阳子看走眼了？还是这老头儿用了什么龟息大法之类的秘术装死？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人”？！
还有，刚才那点精准无比、救了他们一命的银色寒光……是这老头儿发出来的？看他这副随时可能散架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能力发出那种凌厉暗器的高手啊。
除非……他也是装的！
林昭焕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套娃陷阱里，刚以为自己跳出了一个坑，结果发现下面还有个更大的坑等着！
秦臻是第一层，邪眼心脏是第二层，这突然“复活”的李老丈……难道是第三层？或者，他和云阳子是一伙的，共同构成了第三层？
“妈耶，这西安的古墓派对，花样还真多……”林昭焕在心里哀嚎一声，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啊老丈您真是福大命大死里逃生真是太好了我们赶紧跑路吧”的惊喜表情。
“老丈说的是！”他立刻接口道，顺势就想借着李老丈搀扶的力道站稳，“那……我们往哪边走比较安全？刚才那位云阳子道长说……”
他故意提到云阳子，想看看这李老丈的反应。
果然，听到“云阳子”三个字，李老丈那双strangely清亮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疑惑，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林昭焕捕捉到了！
有戏！看来这老头儿和云阳子，就算不是敌人，也绝对不是一路人！
“……不必……管他……”李老丈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搀扶着林昭焕的手臂却微微用了点力，示意他往另一个方向走，“……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安全的路……”
他的话依旧断断续续，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但这反而更增加了几分“大病初愈、勉力支撑”的可信度。
林昭焕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太好了！老丈您熟悉这里，有您带路，我们就放心了！苏晴，快，跟上！”
苏晴还有些懵，看看林昭焕，又看看这个突然“活”过来的老头，但还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刚才那颗邪眼心脏带来的恐惧实在太深，现在只要能离开这片河岸，去哪里都行。
李老丈没有再多说话，只是佝偻着身子，在前面引路。他的脚步很慢，而且有些踉跄，似乎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虚弱。但他选择的路线却异常刁钻，总是在茂密的芦苇荡和岸边的沟壑土坡之间穿梭，完美地避开了那些开阔易被发现的地带。
林昭焕被他半搀半扶着，一边假装吃力地跟上，一边暗中观察。
这老头儿，步伐虽慢，但下盘极稳，每一次落脚都恰到好处地踩在实地上，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而且，他身上那股气息……很古怪。
之前在庙里，林昭焕感觉到的是一种濒临死亡的腐朽和微弱。但现在，这股腐朽气息似乎被一层……极其微弱但异常坚韧的生气给包裹住了？就像是枯木逢春，但那春天来得有点诡异，透着一股子不自然。
更让林昭焕在意的是，他隐约能感觉到，这老头儿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的银针气息？难道刚才出手相助的，真的是他？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林昭焕决定继续试探。
“咳咳……老丈，”他喘着气问道，“刚才……在河里，是不是您老人家出手相助？那……那银光……”
李老丈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只是含糊不清地说道：“……祖上传下……一点……防身……的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这回答，等于没回答，但又似乎默认了。
林昭焕心中念头急转。祖传的小玩意儿？防身的？能瞬间瘫痪百年行尸，还能隔着几十米操控水流？这要是小玩意儿，那他师门传下来的桃木剑岂不是烧火棍？
这老头儿，果然不简单！他绝对隐藏了实力！
“老丈真是深藏不露！”林昭焕故作惊讶地赞叹道，“那……刚才那颗黑色的心脏，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您老世代守陵，可曾见过？”
这次，李老丈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似乎在斟酌词句。
周围只有芦苇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工地方向隐约传来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低沉回响（显然，那颗邪眼心脏还在发飙）。
就在林昭焕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李老丈才用一种更加沙哑、仿佛带着无尽疲惫和恐惧的声音，缓缓说道：
“……那是……‘太岁’……”
“太岁？！”林昭焕一愣。太岁？传说中那个肉灵芝？虽然也挺邪门，但跟刚才那颗长着独眼的搏动心脏，形象差距也太大了吧？
“……非……草木之太岁……”李老丈似乎知道他的疑惑，断断续续地解释道，“……乃……人……炼之太岁……以……千魂……百怨……辅以……地煞……龙气……所成……伪神……”
人炼太岁？千魂百怨？地煞龙气？伪神？！
林昭焕听得浑身汗毛倒竖！这信息量太大了！
这颗邪眼心脏，竟然是人为炼制出来的？！而且还是用无数灵魂和怨气，甚至牵扯到了地煞和龙气？！目标是……成神？！虽然是“伪神”！
这手笔……简直是丧心病狂！
“是……是谁炼制的？”林昭焕追问道，心头隐隐有了猜测。
李老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不知……只知……此物……与那汉王陵……有莫大关联……或许……与那……姬妾……有关……或许……更……久远……”
与姬妾有关？甚至更久远？
林昭焕想起了在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些破碎画面，那个在幽暗房间里祭炼墨玉簪的女子……难道那不仅仅是怨灵的记忆，也包含了这“人炼太岁”的部分信息？
“那……那个夺舍了……神秘女子的怨灵……”林昭焕故意含糊地提到秦臻，“她和这‘人炼太岁’……是一伙的吗？”
李老丈再次沉默，脚步也慢了下来。他们已经走出了最茂密的芦苇荡，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了低矮灌木和嶙峋怪石的荒地。这里地势略高，可以隐约看到远处工地的轮廓，以及更远处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夜色（或者说晨曦）中的汉代王侯陵。
“……她……或许……只是……钥匙……”李老丈的声音如同梦呓，“……或许……也是……祭品……”
钥匙？祭品？
林昭焕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这关系也太复杂了吧？秦臻融合了怨灵，控制了墨玉簪，结果只是个开门的钥匙？甚至还可能被当成祭品献给那颗“心脏哥”？
那她到底图啥啊？行为艺术吗？
还是说……这其中还有更深的阴谋？比如，秦臻本身也被算计了？或者，她和那“心脏哥”背后，还有一个更终极的操控者？！
林昭思考着这些可能性，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片荒地看起来比芦苇荡更开阔，但也更……荒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死寂气息。这里的地气……似乎极其微弱，甚至可以说是……枯竭？
“老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林昭焕忍不住问道。
“……前面……有个……义庄……”李老丈指着前方不远处，一片被乱石和枯树环绕的、更加破败的建筑轮廓说道，“……暂时……安全……”
义庄？！
林昭焕听到这两个字，眼皮就是一跳！
义庄，在古代是用来停放棺木、寄放无人认领尸骨的地方，本身就阴气重重。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但跑到这种地方“避难”？怎么听怎么觉得瘆得慌！
而且，这地方的地气如此枯竭，死气沉沉，真的“安全”吗？
他下意识地想掏罗盘看看，但又忍住了。不能暴露自己还在怀疑李老丈。
“义庄？”苏晴也听到了，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老丈，那里……会不会……更不干净啊？”
“……越是……死寂之地……”李老丈似乎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活物……越不敢……靠近……那‘太岁’……也一样……”
这解释……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利用死气来对抗邪气？
林昭焕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李老丈，朝着那片破败的义庄走去。
越靠近义庄，那股死寂、阴冷的气息就越发浓郁。周围的灌木变得更加稀疏、扭曲，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地上甚至能看到一些散落的、早已风化泛黄的碎骨！
这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善地！
义庄的院墙早已坍塌大半，露出里面几间摇摇欲坠的瓦房。院子里杂草丛生，还散落着几口早已腐朽破烂的棺材板。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淡淡的尸腐气息，萦绕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李老丈带着他们，直接走进了最大的一间停尸房。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晨光从破损的窗户和屋顶窟窿里透进来。正中央摆放着几排长长的停尸板，上面空空如也，但似乎还能看到一些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破烂的寿衣、纸钱元宝之类的东西。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滞了。
“……这里……暂时……没人……打扰……”李老丈指了指墙角一个稍微干净点的、铺着些干草的地方，“……你们……先……休息……”
林昭焕环顾四周，强忍着不适感。他能感觉到，这里的阴气确实极重，但却是一种……死沉的阴气，缺乏活性，就像是一潭死水，与之前工地和河神庙里那种狂暴、流动的煞气截然不同。
或许……李老丈说的是对的？这种死寂的环境，确实能暂时隔绝那“人炼太岁”的感应？
“多谢老丈。”林昭焕点了点头，扶着苏晴，走到那个墙角坐下。长时间的奔波和失血，让他确实需要休息。
苏晴也是累坏了，一坐下就靠在林昭焕还能动的左肩上，闭上了眼睛，但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
李老丈看着他们坐下，自己也找了个角落，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仿佛也需要休息。
一时间，破败的义庄停尸房里，只剩下三人微弱的呼吸声。
林昭焕没有真的休息。他一边抓紧时间运转内息疗伤，一边用左眼悄悄观察着李老丈。
这老头儿……坐姿很奇特。他不是放松地靠着墙，而是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掐着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印？那手印的形状，林昭焕从未见过，既不属于道家，也不属于佛家，倒像是某种……极其古老的祭祀手势？
而且，随着他保持这个姿势，林昭焕能感觉到，周围那死沉的阴气，似乎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隐蔽的方式，被他……吸收着？！
他在吸收阴气？！他想干什么？！恢复力量？还是……他本身就需要这种死气来维持“生命”？！
林昭焕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这老头儿，果然不是善茬！
他假装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藏在袖子里的“玄龙”罗盘稍微露出来一点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
罗盘的磁针在这死寂的义庄里，竟然……停止了颤抖，稳定地指向了南方。
但盘面上，却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景象！
整个盘面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色之中，象征着此地浓郁的死气。但在代表“生门”、“开门”等吉利方位的刻度上，却隐隐闪烁着几点极其微弱的……红光？！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而在代表“死门”、“惊门”等凶险方位的刻度上，那灰色却浓郁得如同墨汁！并且……还在缓缓地旋转？！形成了一个逆时针的漩涡！
这是……绝地之中藏生机？还是……一个更大的死亡陷阱？！
林昭焕看着罗盘上这诡异的景象，只觉得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了上来。
就在这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闭目“休息”的李老丈，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向上翘了一下？！
像是在……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