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玻璃上的冰花在月光下裂成六边形,林浅听见哥哥林深的指节叩窗声,规律得像某种密码:三长两短,混着指甲刮过玻璃的刺响。她握紧床头的手电照过去,却见十七岁的少年半个身子挂在三楼窗外,校服领口翻卷,露出锁骨下方蠕动的黑色纹路——那是三天前还不存在的触须状疤痕。
“浅儿,让我进去。”林深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尾音带着蜂鸣般的震颤。他的右眼虹膜泛着金属光泽,瞳孔分裂成复眼结构,每颗晶状体都倒映着实验室里悬挂的青铜神树模型。
蜂人的螯钳碾碎最后一块防爆玻璃时,林浅正用止血带捆住哥哥不断渗液的手腕。培养舱的蓝光映在林深扭曲的脸上,他小臂的皮肤下鼓起数个瘤状凸起,隔着半透明的表皮能看见金色孢子在血管里游弋,像极了父亲日记里画的“神树幼根”。
“看...这个...”蜂人用残损的螯钳扒开胸腔,露出内部嵌套的蜂巢结构。每格蜂房里都漂浮着眼球,其中一颗突然转向林浅,虹膜上清晰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监控画面:父亲林启明将襁褓中的她按在青铜祭坛,手术刀划开婴儿脖颈时,襁褓里另一个婴儿的啼哭突然中断——那是本该夭折的双胞胎哥哥林深。
“你们是双生密钥。”蜂人的声音混着培养舱的气泡声,“神树需要双生血脉才能激活核心,所以当年他...”画面里,林启明突然将另一个婴儿推入液氮舱,舱门关闭前,婴儿脚踝的六边形胎记正与林浅脖颈的印记遥相呼应。
林深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手腕的触须暴长三尺,卷住蜂人胸前的蜂巢。金色孢子从他指缝溢出,在地面拼出歪扭的血字:1995.4.16 哥哥没死。林浅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总在深夜用酒精擦拭她的胎记,而婴儿房的恒温箱里,永远摆着一具“夭折哥哥”的石膏模型——此刻她才惊觉,那模型的脚踝处竟也有褪色的六边形痕迹。
“他们把我养在培养舱里。”林深的声音从喉管深处挤出,嘴角裂开不自然的弧度,露出两排正在角质化的锯齿状牙齿,“用你的血养了十七年,就为了等神树开花时...”他突然掐住自己咽喉,眼球剧烈震颤,“浅儿快跑!我的脑子...有虫子在数你的呼吸声...”
蜂人胸前的蜂巢突然崩解,数十颗眼球滚落在地,每颗都在播放不同时间线的记忆:十二岁的林浅在医院输血,隔壁病房传来机械蜂的嗡鸣;去年冬至,林深在厨房打碎玻璃杯,血液滴在瓷砖上竟凝结成神树年轮的形状;还有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青铜哨子,此刻正在林深口袋里发烫,哨音与蜂人的蜂鸣形成诡异共振。
“你以为胎记是保护?”蜂人用螯钳敲碎培养舱玻璃,露出背后整面墙的实验记录,“那是神树刻在你们骨血里的坐标!二十年前他炸掉地宫时,神树已把你们的意识锚定在青铜年轮上——现在每过午夜,你们的血肉都会与三千里外的神树根须同步生长!”
林浅突然看见哥哥的影子在墙上扭曲,脊椎骨一节节凸起,化作蜂巢状的背甲。他的左手五指融合成螯钳,右手却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正颤抖着指向实验记录最后一页:双生密钥共鸣时,神树年轮将倒转时光——代价是吞噬其中一人的意识。
实验室的应急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林深关节错位的脆响。林浅摸出父亲遗留的青铜哨子,却发现哨身布满新刻的小字:4月16日午夜,林深会彻底变成培养舱里的标本。当她用战术手电照向防爆镜时,镜中映出的场景让她寒毛倒竖——
镜里的林深正背对着她,校服背后裂开巨大的蜂巢,数十根触须从脊椎穿出,每根末端都挑着婴儿的襁褓。襁褓里伸出的小手背,赫然印着与她相同的六边形胎记。而镜中林浅自己的脖颈,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小的蜂蜡纹路,像极了神树树皮的鳞片。
“浅儿,你闻见腐蜜的味道了吗?”林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猛地抬头,看见少年正倒挂在通风管道上,复眼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刚才蜂人给我看了爸爸的记忆...他在液氮舱里藏了盘录像带,里面有你七岁时的哭声——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住在实验室的培养舱里,只是神树让你忘了。”
蜂人的残肢突然抓住林浅的脚踝,他胸口的蜂巢正在融化,露出藏在最深处的金属盒。“打开它...”蜂人最后的复眼映着林深的脸,“里面是1983年从神树根部取下的胚胎,和你们的dNA完全匹配...”
金属盒开启的瞬间,整座实验室剧烈震动。林浅看见哥哥的身体在强光中崩解,化作无数金色光点涌入她的胎记。剧痛中,她终于想起七岁那年的暴雨夜: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冲进溶洞,而在溶洞深处的青铜祭坛上,另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正被机械臂注入神树孢子——那孩子脚踝的胎记,此刻正在她的脖颈下方灼烧。
“我们是神树培育的双生容器。”林深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却比刚才清晰百倍,“二十年前爸爸炸掉地宫时,把我的意识封进了你的胎记。现在神树要苏醒了,它需要完整的容器...所以这些年的‘个个’,其实是你意识里分裂出的保护者。”
林浅踉跄着撞向防爆镜,镜中倒影却变成了十七年来从未存在过的实验室场景:无数培养舱里漂浮着与她面容相同的实验体,每个培养舱的标签上都标着“K-219-001至037”,而林深的培养舱编号是000——代表最初的失败品。
“浅儿,看你的手。”镜中的“林深”举起螯钳,指向她手腕新浮现的条形码,“这是神树给容器的编号。当年爸爸为了让你像普通人一样长大,把我的意识和记忆碎片缝进了你的大脑...现在神树要回收容器了,它会先吃掉作为‘错误’的我。”
现实中的林深正在融化,他的身体化作金色黏液,却在地面拼出逃生路线。当林浅最后一次回头时,看见培养舱里的“自己”们同时睁开眼睛,每双眼睛的虹膜都在倒放她的人生片段,而所有画面的终点,都是她站在青铜神树前,脖颈的胎记与树干的年轮完全重合。
当林浅跌出实验室时,怀表指针正指向零点。昆仑山的风雪中,她摸向脖颈的胎记,发现那里不知何时鼓起了一枚虫卵状的凸起,贴着皮肤能听见细小的蜂鸣——像极了哥哥从前给她唱的安眠曲。
身后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她转身看见实验室的方向腾起金色烟雾,烟雾中浮现出无数人形轮廓。那些轮廓的脖颈都有六边形胎记,而最前方的身影举起手,掌心纹路与她的胎记完全吻合——那是十七岁的“林深”,却穿着1983年科考队的制服。
“浅儿,欢迎回到神树的年轮。”他的声音混着北冰洋的浪涛,“现在该轮到你记住了——1995年4月16日,爸爸同时创造了两个容器,而其中一个,从出生起就住在培养舱里,用妹妹的血维持生命。”
雪片落在林浅手背上,瞬间融化成金色液体。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指甲正在角质化,指缝间渗出细小的蜂蜡,而在意识深处,父亲的哭声和哥哥的蜂鸣正在争夺主导权。当第一声晨钟响起时,她终于明白,所谓的“血契真相”,从来都是神树给双生容器编织的死亡谜题——
因为在青铜神树的年轮里,双生密钥注定只能存活一个,而存活者的意识,将永远被困在神树编织的记忆迷宫中,数着另一个自己在培养舱里的心跳声,直到世界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