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几只畜生离开,驴御史赶紧打眼寻去,却见那小人儿非但没有受到半点损伤,反而看起来倒像是多了一些生气。驴御史大着胆子正欲伸手试探,不防一阵“扑棱棱”声响,那只猫头鹰居然向他奔扑而来,驴御史气极抄起大伞便挥手打去,在斩获了几根羽毛之后,驴御史不免更是惊疑不定。
“难不成这些畜生竟是在此守护?刚才的那只锦鸡倒像是在抱窝一般。”
不顾雨后的地上泥泞不堪,驴御史一屁股在泥水里坐下,一手执伞,一手轻轻捞起了那个小小的婴儿。一股温热从掌心传来,吕墨清竟是阵阵悸动袭上心头。
“这竟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男婴。”
那些飞禽见他捞起那婴儿,皆是作势欲扑,但又见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并无伤害之心,居然又默默地向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驴御史早就忘了还有几只飞禽窥伺在侧,一颗心全都扑在了怀中的男婴身上。只见这婴儿身上的皮肤略显潮红,看起来满是褶皱,但是手脚摸起来却是光滑异常。而他的身体此时却是发着高热,在其额头上还有一个红色印记,那印记就像是一朵跳跃的火焰,令人看去,却是未有丝毫不协之处。
“此子的这处胎记,倒是生得与众不同。”
只见那婴儿口鼻之中尽是一些秽物,于是驴御史便折了几根草茎,细心地为他清理起口鼻。那口中的秽物尚未清完,就听到“哇“的一声,那婴儿竟是哭将出来。听到了这哭声,驴御史心下一安,但紧接着却又手足无措起来。反而是那几只飞禽鸟雀,则是更加地神态安逸,尤其是那只锦鸡,更是低头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驴御史心中暗骂:“那阉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婴儿,这许多时候都不曾吃得奶水,怕不是要饿坏了。”
又想他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受了这许多风寒,怎么能不生出病来。
“总要喂他一些吃食才好。”
想到这里,驴御史找来了那个弃之于地的石碗,便匆匆的飞奔进大殿。待将一块面饼用手指细细地碾碎,放入石碗之中,再由竹筒中倒入一些清水化开,用草茎挑了,一点一点的喂入那婴儿嘴里。面糊糊刚一入嘴,那婴儿便迫不及待地吞咽起来。那两只的五彩雀儿,竟然也大着胆子进入到大殿之中,好奇地观察了一阵,不知何时却又悄然飞去。
那婴儿吃了一阵,便再不肯张嘴,想是已然吃饱,驴御史却是将剩下的半张面饼塞进了自己嘴里。看着怀里的婴儿似是睡去,驴御史在满足之余不觉亦是一阵睡意袭来。
“哇哇...哇哇......”
“这...这可如何是好?”
驴御史被哭声惊醒,只觉得六神无主,正不知该如何着落,忽然间就想起了一物。从靴筒中取出来那块玉牌,塞入凌空乱舞的小手之中。说来也怪,那小家伙一把抓住那玉牌,便紧紧地攥在了手里,嘴里竟还“咯咯”地笑出声来。
王守仁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就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一般,心与神相守,神与气相合,一条涓涓细流犹如游龙般在经脉中自行运转。呼吸若有若无,犹如身处宇宙太虚之中,既感觉不到周围物事的存在,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泥丸宫内一片氤氲之气,灵台之中一点精明固守。此时正是他用功至关键之处,忽然一阵烦杂的心绪凭空而起,体内的真气便一下子退回到丹田之内。
他知道再不可强力而为,只是那莫名的烦躁,却是一直都挥之不去,驱之不散。王守仁心中生疑,自从他玄功有成,就从来没有在入定中如此被心魔搅扰。
思忖了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索性从入定之中醒来,他这门心法本来讲究的就是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冒进。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似乎已无大碍,就连胸口的剑伤都已经查无所觉,当下解开胸口包扎的衣带,果见那里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
想那乔不留所馈丹药,万不可能有此神奇功效,这其中定然是另有蹊跷。缓缓地睁开双眼,正欲招呼一下吕墨清,却听到一阵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传入耳中。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凤鸣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王守仁打眼一瞧,不禁哑然失笑,只见那头青骢白肚的小驴,正在院子里悠闲的吃草。而吕墨清则坐在台阶上,撑着油纸伞摇头诵读:“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
“飞白兄,怎么竟诵起这蒙学的千字文来了?”
“啊!伯安,你这是已然无碍了吗?快来看,老天赐了我一个好孩儿。”
王守仁正在纳闷,便听到伞后果真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哦...哦......乖,爹爹过会儿再读书给你听。”
驴御史走将过来,还将一个小小的婴儿送到守仁面前。
“伯安你看,就是这个孩子。”
王守仁小心地接在手里,却只是见到一张还未长开的小脸,但是那一双星眸,却是漆黑透亮,透着灵性。而那婴儿的手中,竟然抓着一块莹白的玉牌,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这吕兄也是,竟将这等贵重的物事给孩子拿来玩耍,这怕不是他的传家之物。”
未等守仁发问,吕墨清便已将之前之事娓娓道来。听罢讲述,王守仁暗自点头道:“我也曾经与闻,有新生婴儿为虎狼所饲养之事,非但没有被野兽所食,反而将其哺养长大,可见这爱护幼小,乃是众生天性。只是兽类所饲养的孩子,多是灵智不开。”
王守仁话题一转,接着又道:“那乔不留倒是一个信人,你说古谦临走时还杀了一人,那人现在何处?”
驴御史忽然一怔,看了看台阶下的那片空地,惊讶地道:“咦?怎么不见了,我记得古谦的确是杀了那人。只是我当时魂不守舍,就连乔大侠临走之时,也都不曾在意。那人到底是没死透,还是被乔大侠带走,为兄却是不得而知。”
“可能是被乔大侠带走了吧,我们到底不是江湖中人,对江湖中人的行径也是所知甚少。不过经此变故,那人倒不会再为阉贼卖命,我们的安全却是无虞。”
闭眼沉思了片刻,守仁又继续道:“你说的那个石碗在哪里,可否取来予我一观?”
驴御史道了一声稍等,便取来了那个石碗,守仁将孩子递还给吕墨清,接过了石碗。看了半晌,除了像驴御史所言很是规整之外,确是再无其它蹊跷之处,就连其上的红色纹路,也已经变得几不可见。将碗底残留的一些面糊糊凑到鼻端,亦没闻到什么异常气味。
王守仁手拿石碗,暗自出神:“我除了服用下乔不留的那颗丹药之外,唯独喝过这个碗中之水,却再也没有用过其它食物。照飞白兄所言,乔不留和那古谦都曾把过我的脉搏,皆已确认我必死无疑。那乔不留自己也说,他那丹药最多只有延命之效,但绝无回天之功。而我初醒之时,虽然伤势很重,却并无性命之忧。照此推断,其中的古怪定然还是出在这石碗之上,也正是在吕兄喂我喝下那碗中清水之后,我的身体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而伤势大大好转。”
王守仁想到这里,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石碗,对吕墨清道:“飞白兄,劳你将发现这个婴儿和这石碗的过程,再与我细说一遍可好?”
驴御史点头,清了清嗓子道:“当时天还没有大亮,我先是看到这个小家伙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说着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那片草丛,再接着道:“我还当是古谦那个阉货丢弃的死婴,于是便不忍多看。就在转身之时,便发现了这个石碗。见碗中积水甚为清澈,又见石碗笨重,不便喂你饮用,便将水倒入了竹筒之中......”
王守仁暗道:“我夜间到此之时,雨基本上已然停歇,这个石碗也是自己抛出殿外,又怎会积攒这许多雨水?”
想到这里,守仁瞧了瞧吕墨清手中的婴儿,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一闪而过。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离奇之事,说起来这个孩子也当真可怜。”
守仁强按下心中的古怪想法,将心神又烙在手中的石碗之上。
“看来那石卵定是这世间的神物,竟然孕育出这一碗神奇的石中精髓,非但是救了自己一命,好像对于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守仁虽是有所猜测,倒是没有对吕墨清多做言语,而是再次抱过那个婴儿道:“这个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向那古谦打听出他的身世。”
驴御史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只是也不知那古谦是从何处掳来的可怜孩儿,最好还是等问过了那阉贼再说。若是有人看这孩子可爱,冒认了去,反倒成了坏事。”
守仁看得出来,吕墨清对这孩子甚是喜爱,不肯轻易舍弃,便报之一笑,倒是没有点破。其实有一点,吕墨清对他还是有所隐瞒,那就是之前在其额头上曾经显现过的红色印记,只是后来在小家伙莫名地退烧之后,却不知何故居然已渐渐隐退,直至现在竟是全然不见。
王守仁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已是巳末时分,自己这一打坐,居然已近三个时辰。
“飞白兄,咱们收拾收拾,这就下山去吧。总要给孩子找些吃食才是。”
“伯安,这个孩子还没有名字,你给他取一个吧。”
王守仁端详着手中婴儿,朗声念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只愿这孩子将来能够长风破浪,一帆风顺,不如就叫他长风吧。”
“长风,吕长风,好...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