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溜溜地下了一夜,直到天明之时才渐渐地收住了势头,半夜里那查家的小姑娘,好几次都在梦里哽咽出声音,云帆听在耳中,也不免为兄妹三人的遭遇感怀悲叹。
连绵的秋雨过后,晴空如洗,王金汉坐在车辕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张文虎和查驰兵二人却是跟在马车后面,一脚深一脚浅,艰难地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面。
而云帆则是坐在高高的车厢顶上,心里不停的在设想着与父亲相见时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车厢里面,蕊儿正在和查家姐弟熟络地说着一些路上的所见所闻,张夫人则靠在车厢的一角,想着自己的心事。
还不到巳时,云梦县城便已然在望。站在城门之外,云帆将三十几两散碎银子和几张银票塞进了查驰兵的手里。
“少侠救命之恩查某尚无以为报,怎么还能要你的银子。”
查驰兵连忙摆手推辞,坚决不肯收下。却听云帆道:“这些都是从那四具尸体上得到的,就当是先收点利息好了。”
张文虎也在一旁劝道:“是呀,你还有弟弟妹妹需要安置,去投靠亲朋故旧,终究也是仰人鼻息,有些钱财傍身,心里也好有些底气。”
查驰兵看看弟妹那一身并不合体的衣着,便收了下来,一看那银票数额竟然有一千多两,退后了两步对云帆道:“大恩不言谢,今后若有我兄妹可以效力之处,必不推辞。”
说完便要屈膝下拜,云帆忙伸手将其拦下:“昨夜你还对弟弟说查家男儿不可随便给人下跪,怎么这会儿自己反倒是忘记了?”
“我......!”
查驰兵此时已经湿润了眼眶,口中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就此别过吧,反正安陆距离此地不远,我让王大哥送你们一程,若是有暇,也可到云梦县衙来寻我们。”
蕊儿也上前和驰琼、驰文姐弟告别,驰琼正是那查小姐的闺名。
目送着马车远离,云帆收拾了一下心情,牵起蕊儿的小手道:“走,我们进城去!”
南昌,离宫,乃是宁王的别府,所谓宫者,天子之居所也,此正是术士李自然与李日芳撺掇宁王僭越所建,目的乃是为了聚集龙气。
就在其中的一间密室之内,除了宁王朱宸濠之外,还另有四人聚集在此,分别是世子朱拱桓和术士李自然,再就是他的心腹谋士李士实,以及得力干将王纶。
朱宸濠看上去星眸朗目面白如玉,只是那嘴唇略显得薄了一些,不过却被那修饰地极为漂亮的胡须所遮掩,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无形之中,反倒是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说说吧,各处都进展的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也极具魅力,一听便能使人生出欲与之畅谈的欲望。
王纶当先回道:“回禀王爷,漕帮和南京两地都出现了意外,只有广西那边进展的很是顺利,已有七位土司头领携麾下一万七千多狼兵,愿供王爷驱策。”
李士实急忙拱手道:“贺喜王爷,那些狼兵骁勇善战,可以一当百,有他们相助大事可期矣。”
朱宸濠摆手道:“别尽说这些好听的,南京和漕帮那里是怎么回事?”
王纶半跪于地,请罪道:“之前还都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可我们派出去行事之人,一夜之间却皆死于非命。”
见朱宸濠未作任何反应,王纶继续回道:“若说那陈柯宇不慎暴露了行迹,被司徒洪刚所击杀还有可能,但是此去南京的四人中有两人都是一流高手,即便是被困在大军之中,也能够杀出重围,然而却是在一个小小的总旗官家里出了事情,唯有吴十三一人,因未一同前往而幸存一命。”
宁王脸色瞬间阴郁了下来,沉声问道:“后续情报报上来了没有?”
王纶偷偷打量了一眼宁王,赶紧将头又低下去了几分道:“昨天夜里收到的消息是,那名总旗叫做张文虎,负责城门防务。当天夜里由一位叫作齐林彪的副千总,陪同我们的人一起去了张文虎的家里,然而第二日一早,张文虎却是一个人走出了家门,直奔中军都督府去见了徐鹏举。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徐鹏举却将其拘禁了起来,然而晚间时候,那张文虎便被人劫走,连同其老婆女儿,就此不知了去向。”
李自然与世子皆心生惊讶:“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三个大活人就这么给弄没了?”
“唉,不消说定是江湖上的顶级高手,为何就没有此等人物肯为孤王效力呢?”
除了世子之外,其余三人皆跪道:“都是臣下无能。”
“起来,起来,孤王没有看轻几位卿家的意思。”
三人起身,口中颂道:“谢王爷千岁。”
此时朱宸濠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吩咐王纶道:“漕帮暂时可以先缓一缓,但是南京那边还需要再下些功夫,只要能拿下南京便可节制大运河,那时再去谋划漕帮不迟,就算是灭了他们,那也是在孤的一念之间。”
“王爷圣明。”
李士实上前一步,恭敬地道:“但是王爷,没有漕帮的几万人马,我们可是少了很大一个助力啊。王爷起事,定然是兵发大江,一路顺流而下,漕帮可比蛮子的那些狼兵可靠多了。”
王纶不屑地道:“只要王爷大旗一举,江南不知多少人愿意追随王爷,区区一个漕帮又顶得屁用?”
那李士实本是朝廷上因被弹劾而致仕的官员,曾担任过巡抚大员,执掌过督察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官场老鸟。面对王纶的揶揄,也仅仅是笑笑而已。
朱宸濠嫌王纶言语粗鄙,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李士实面露慈和,虚心请教:“若虚,你的意思是?”
若虚便是李士实,他字唤若虚,号白洲。只见他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吟着走动了几步:“成祖当年借宁王之势而得天下,如今王爷势单力薄何不效仿之?”
一说起当年旧事,朱宸濠便心中不甘,当年朱棣是挟持宁王而强行借走了他的朵颜三卫,这才获得了靖难之役的最终胜利。当初朱棣曾经许诺当时的宁王朱权,也就是朱宸濠的祖上,即朱元璋的第十七子,事成之后愿与朱权共分天下,然而最终却只换来了一番冷落,以及百般提防,更是从原本的属地大宁迁居到了现如今的南昌。
如今的宁王一脉,传到朱宸濠这里已经是第四任,历任宁王皆对当今皇室一脉心存怨念,只因当初的那一句“愿与宁王共分天下”的虚言,成了朱宸濠一心谋反的主要原因。
听李士实这么说,知道他必有所指,再次出言相询:“若虚,不知何以教我?”
只听李士实轻咳了两声:“兴王乃是当今的亲叔叔,素有贤名,治下百姓无不爱戴,他若是能助王爷一臂之力,则王爷必将事半功倍。”
王纶抢白道:“就他那区区不到两千的兵马,又能有什么作为?”
宁王也沉声道:“是呀若虚,王纶说得也没错,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既然王爷如此说了,那就作罢好了,不过若是这第一贤王,当今天子的亲叔叔,突然出来指正朱厚照非是先帝所处,王爷试想,天下臣民又该何去何从?”
见朱宸濠陷入沉思,李士实继续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凡天下欲行大事者无不师出有名,以有道而伐无道。王爷虽然借助郑旺之口,而惑天下人之心,然而谣言毕竟只是谣言,还不足以让天下人信服。”
李士实所说的那个郑旺,正是朱宸濠所收买的一个军户子弟,而同时还收买了宫中一名叫作刘山的太监。二人谣言当时还身为太子的朱厚照,乃是宫中的一名宫女所出。而那名宫女则正是郑旺的女儿。
谣言里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至今坊间还多有传播,这其实都是朱宸濠所一手策划的阴谋。
宁王也知道李士实所言有理,古往今来的谋反之人,莫不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行事,若是能让当今天子的亲叔叔出面,力证皇帝并非皇室血统,那可比清君侧要靠谱的多了。
不过宁王还是心中迟疑:“非要兴王出来指正不可吗?可那朱佑杬与我素无瓜葛,就凭他乃孝宗胞弟的身份,又岂会为我所用?”
李士实回道:“那就只有假借张太后的懿旨了,然而后宫旨意不出宫门,又何以取信于人?若王爷以有心算计无心,只要谋划得当,不怕那兴王不落入王爷的彀中。”
“不知若虚计将安出?”
李士实呵呵笑道:“王爷不是正愁没有高人相助吗?我当年在任郧阳巡抚时曾结识过一位高人,乃是当今不世出的绝顶高手,这些年来,一直不曾与属下断绝来往。前些时日他修书与我,言此时正借居在仙芝山天心观,嘱我有暇可前去与他一晤。”
宁王闻言大喜:“好、好、好,若虚既然认定他是高人,那自然不假,你若能将此人请来,孤王必定以国士待之。”
李士实有些为难地道:“那人架子有些大,要想请动他估计须世子亲自走上一趟。”
朱宸濠看向自己的世子,朱拱桓赶忙躬身请命:“这有何难,那我就陪李大人走上一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