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姬重玄和云帆已经进入旋涡之中,那兜帽男子奋力冲向那地上的六面小旗。这时雷霆、剑芒俱散,而原本只有中年模样的天星子,却已是鸡皮鹤发,两颊深陷,就像是片刻之间便已过去百年,握着宝剑的那一只手掌,竟是在不停地颤抖。
眼看六枚破界旗就要尽数落入那人手中,天星子甩手掷出了手中宝剑,正中最后一枚旗子,那枚破界旗被激跳起,正好射入旋涡之内。
那兜帽男子直追那枚小旗而去,就在即将进入漩涡之际,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砰”的一声炸响,天星子便已化作了漫天血雨,而那兜帽男子也被炸的向崖外跌去。
太华峰下的洞府内,栖梧子莫名地从打坐中醒来,慢慢地踱出门外。
“怎么忽然刮起了如此大风?”
正疑惑间,紧接着突如其来的一声炸响,一种面对雷劫时的心悸直袭栖梧子的心头。
跃上高崖,当见到了崖上的惨状,还有散落在地的两柄宝剑,多少年来,栖梧子那静若止水的心境,一时之间竟如溃堤的江水般滔滔而下。
两柄宝剑,其中一柄,正是自己亲手传给弟子姬重玄的佩剑,而另外一柄虽百年未曾再见,却也再熟悉不过,不是自己师父天星子执掌的宗门神兵,神剑断月又是什么?
将地上残存的碎肉收集起来,一颗残破的头颅摆在正中,栖梧子已然是老泪纵横。
“师父......!”
激愤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环顾四周,可以看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激斗。而现场除了自己师父七零八碎的尸身之外,再无他人伤亡,姬重玄虽然丢弃了佩剑,却不曾见到尸首。
继续下到崖底查看,远远便见到了灵羽那硕大的身影,栖梧子心中默念,千万不要见到那最不想见的一幕。
来到灵羽身前,还好,并没有发现姬重玄或者是云帆的尸首。而灵羽也不过只是昏死了过去,在其腹部的一处,露出了一片焦黑的皮肉,这明显是遭受到了金丹修士的雷击而留下的伤口。栖梧子往灵羽体内渡去一些灵力,待其醒后匆匆喂食了一颗疗伤的丹药,便又开始四处搜寻。
半夜时分,有一道白影从远处急奔而来。
“白奴?”
来的正是衷猿白奴,他在玉华峰上久候天星子不见,又急急地向太华峰赶来,不想却与栖梧子遇个正着。栖梧子是认识这只白猿的,而白奴却是认了半天,才识出来是当年的那个小弟子。
这白奴的灵觉犹在修士之上,处身崖下便已经嗅到了崖顶的血腥气息,栖梧子眼看它三五下便窜上了崖顶,片刻后,崖上便传来了白奴那凄厉的干嚎,栖梧子哀声长叹。直至天光大亮,才又在崖下发现了几处不太明显的血迹,返回山崖时白奴已不知了去向。
站在崖边,栖梧子疑问重重:“到底是有外敌来犯?还是师尊心魔发作而和重玄起了冲突?是师尊自己出现的?还是重玄或者是云帆找到的呢?”
栖梧子有太多疑问都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亲自将天星子给装殓了起来,等待择日下葬。
龙出云自从在海船上见过云帆的灵羽之后,就对豢养灵禽有了极大的兴趣,半年多前也不知他从何处弄来了几只金鹰的幼雏,这些时日已经被他驯化的颇具灵性。
自元阳子闭关不出,龙出云便只能守在昆虚宫里坐镇,失去了往日的自由快活,也只能是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师叔,又出事了!”
见赵天东匆匆忙忙而来,龙出云没好气地道:“又谁死了?”
“是玉华的天星子师叔,昨夜酉时三刻魂灯熄灭。”
“唉,死就死了吧,他那魂灯已经支撑了多年,也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行了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赵天东沉吟半天,却迟疑着并没有退下。
“怎么?还想赖在我这里吃饭啊?”
筹措了一下,赵天东还是说道:“师叔,据看守魂灯的弟子所述,天星子师叔的魂灯熄灭的有些蹊跷。”
“哦,能有什么蹊跷?”
赵天东压低了一些嗓音道:“是爆灭!”
“爆灭?你是说董天星乃自爆而亡?”
赵天东点了点头。
“还是派人去玉华走一趟吧,尽量弄清楚是什么情况。”
“是。”
山崖上一座孤坟新立,栖梧子抚琴而泣,“铮淙”之音时缓时急,云外残阳似血,声声“嘎嘎”悲鸣响彻群峰,习习晚风又带走了世间多少欢喜。
栖梧子在此已经独处了三日三夜,与恩师相隔百年而不得一见,再见时却已经天人两隔,即便是修行了两个甲子的金丹修士,此刻也不禁道心失守,悲怆而不能自已。
月窥高崖冰舍,
日照飞瀑流泉。
山峦耸泣雨绵绵,
风欺柔云离乱。
落日灵羽悲彻,
弹指断月犹寒。
几经风雨几经年,
星移斗转迁换。
云帆心头稍一阵恍惚,便已从那山崖之上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低头看向怀中的姬重玄,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睛外凸,看来刚才能够勉力启动那破界旗,已是回光返照。
云帆还不及悲伤,忽然一枚小旗又从那旋涡里跌落,正好落在姬重玄的胸口,姬重玄动了动手指,便即垂下,口中呓语道:“回去...山...海...轻......”
“师父!”
嚎啕之声撼天动地。
“师父,我们去哪里?”
“回山?”
“什么山啊师父?钟山还是紫金山?”
“师父以后就是你最亲的亲人,会将我的一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你,陪着你一起长大,看着你将来能够成就大道。”
“如今为师收你为徒,自当传你本门道法,授你所学,望你以后能够恪守门规,用心修行,你可知否?”
“是,师父,我理会得。”
“今后在为师面前要自称弟子。”
“嗯嗯,弟子明白。”
“好孩子,是不是想爹爹了?”
“我,我是怕爹爹想我!”
“师父答应你,等你大周天圆满之时,便陪你回去看望你的父亲。”
这六年来,那个夜里讲着故事哄他入睡的师父,那个一招一式教他剑法的师父,那个把珍贵药材给他当饭吃的师父,姬重玄对他的呵护和谆谆教导还言犹在耳,往昔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而此时却都已烟消云散。
这一刻的云帆内心亦是非常脆弱,原来一个人伤心的时候,竟然是这么的痛苦,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来说,当第一次独自面对生死离别,无疑是非常的残忍。
他本来以为师父会陪着他走很远很远,他本来对什么大道有成并非有多么渴望,只希望身边的每一个在乎的人都能活的无忧无虑,可自从去年和师兄一起下山,让他见识到了太多现实的残酷。
云帆就这么一直抱着姬重玄的尸体,太阳出来又落下,当夜晚再次来临时,云帆终于坚持不住,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乌云汇聚,狂风骤雨突袭而来,云帆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瓢泼似地大雨根本不给人任何防备,整个天地就被笼罩在了雨幕之中。姬重玄的尸身早已经凉透,这时云帆才自责起来,应该早早地让师父入土为安才是。
“咔嚓”,一道霹雳而下,亮白的闪电照亮了前方的海面,云帆这才发现,这居然是在一座岛屿上面。
云帆抱着姬重玄站了起来,任由风雨击打在身上,竟然渐渐地沉浸在这天地的洗礼之中。这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时三刻就已经风停雨歇,一轮弯月又重新破开云层,给这漆黑的夜色带来了一点生动。
云帆甩了甩头,迷茫的双眼逐渐地明亮起来,其中更是多出了一份坚毅,灵力稍加运转,就将自己和姬重玄身上的雨水蒸发了个干净。
太阳从东方缓缓地跃出海面,云帆转过身打量起这个无名小岛,他正身处在岛上最高的山崖之上,四周除了坚硬的岩石就只有些许低矮的灌木。
云帆抱着姬重玄在岛上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相连的一片灌木丛中找到一片合适的土地,放下姬重玄,云帆便开始忙了起来。
这岛上最多的便是岩石,云帆花费了整整三天,才用吞息打造出一具石质棺椁,将姬重玄放置在了其中。
“师父,弟子一定会为你报仇!”
云帆最后又看了一眼姬重玄那已经有些走形了的脸颊,毅然地合上了棺盖,云帆并未给姬重玄立碑,而只是在不远处的岩石上刻下了“玉华姬玄玄飞升之地”九个大字。
这个小岛东西不过一两里,南北也不到三里,四面环海,云帆虽然有过两次出海的经验,可是依然无从辨别哪个方向才是面对中原大陆。
昨夜一场大雨,将岛上的岩石冲洗的异常干净,在一些凹陷的岩石表面还积存了些许雨水。云帆削制了几个石盆石碗,将那些雨水谨慎地收集了起来。
靠在海边倒是不虞会被饿死,退潮后岩石的缝隙里尽能找到一些蟹贝、鱼虾,以云帆的水性和修为,即使在海底也能与游鱼为戏。
唯一可虑的就是淡水难以获取,好在云帆手中的吞息乃是锋利的神兵,制作了不少存储雨水的器具,再加上他并非是平常之人,就算十天半月不食淡水,也干他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