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商讨的热火朝天,李自然却一直插不上嘴,这时却忽然沉声开口:“听说兴王仅有一子,不如将其虏来,想那兴王必然就范。”
李士实默默点头:“只要我说的那人愿意出手,就是将兴王一起虏来,那也是易如反掌。”
“只要控制住朱佑杬即可,没必要虏来,一切还待若虚和桓儿回来再做定计。”
几人齐声称是。
吕墨清就任云梦知县后,规定每旬三六九三天为放告日,这天正是九月廿三。只见吕大知县端坐高堂,堂下跪着两名老妇人和一名年轻人,原来这两名妇人都是这年轻人的母亲,一是其生母,一是其养母。
两个月前其养母状告养子忤逆,经查实,那年轻人的确曾口出不敬之语,按大明律,忤逆乃是重罪,当获绞刑。但当养母得知,养了十几年的儿子需以死谢罪之后,却又后悔起来,然国家律法又不是儿戏,岂能容他轻视。
不过吕墨清问清楚事情缘由之后,也是觉得其情可悯,其中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原来那年轻人叫做于长泽,于家老夫妻二人,婚后三十多年不得有子,便于外县一户王姓的人家,买来一个男婴养在膝下。而那王家本就是个小户人家,之前就一连生了五个儿子,没想到第六胎又是一个男孩儿。
别人家添了丁口都是欢天喜地,而轮到王家这里却是愁云惨淡。恰巧于老爷经商路过王家,一个是六个儿子无力抚养,一个是家财万贯无人继承,不消说,两人一拍即合。于老爷便给了王家二十两银子,双方立下了字据,于老爷便高兴地抱着儿子回家去了。
哪知道,年前湖广之地时疫横行,王家父子六人相继身亡,只剩下老妇李氏一人,变卖了家财之后,才凑足了银钱将一家子安葬。李氏孤苦无依,偶然间翻出了当初卖孩子的契约,便沿街乞讨,一路向云梦县寻来。
到了云梦打听之下,才知道于老爷也已经去世,有一独子继承了好大家业,平日都是在绸缎庄子里看顾生意。李氏听说于家只有一子,心道那会不会就是自己儿子呢?
虽然没抱多大希望,但还是来到了绸缎庄的门前,恰巧与于长泽相遇,李氏将卖身契拿了出来,于长泽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见生母沦为乞婆,于长泽又于心何忍,怕家中养母责怪,便偷偷在外租赁了一处院子,将生母奉养起来。不过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过了没几月便被养母知晓了一切,又加之于长泽两边分润精力,自然没有往日那般与养母亲厚,便将事情挑了出来,又劈头盖脸的把于长泽骂了一顿。
责骂于长泽也就算了,却不该责骂李氏生而未养,现在又来依仗卖出去的儿子,也太过无耻。于长泽气愤之下,便说出了要脱离于家认祖归宗的话来。
这一下那养母却真的没了主意,把于长泽养这么大也着实不易,见于长泽奔出家门,一连多日不曾回来,便一纸诉状告到了县衙,说他忤逆不孝,咒骂母亲。
按照大明律,嫡母、继母、养母以及慈母也就是有养育之恩的庶母,皆与生母等同,若是忤逆她们,也同样视为忤逆生母。吕墨清虽依律将于长泽判为了绞刑,却在给刑部的呈文上详细叙述了其中的前因后果,言辞恳切地为其开脱,希望能够法外施恩。
南京刑部复核后,再提奏皇帝批复,朱厚照御览过后批道:“彼十数年依于氏,养母之恩岂能踰生母,遇生母行乞而不动心,是禽兽也。今归养生母,但失于不告养母耳,可杖之,二母皆令终养。”
这正德帝虽然生性顽劣,却是至纯至孝,只怪罪于长泽奉养生母却隐瞒了养母的过失,可以施以杖刑,并让他将两个母亲都要奉养终老。
看着堂下跪着的三人,吕墨清一拍惊堂木,问那养母道:“若是要于长泽继续奉养其生母,你可还要告他?”
“不告了,不告了,我只要我儿无事,老妇愿受惩罚。”
吕墨清又对那于长泽道:“生母是母,养母亦是母,你奉养亲生母亲本无可厚非,然不该隐瞒养母,竟然还敢出言不敬,你可知罪。”
于长泽赶忙叩首道:“小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吕墨清又将惊堂木在桌上一拍道:“尔等听判,于长泽忤逆具实,按律当绞,然当今圣上倡行孝道,免其一死,责令于长泽二母并养,不可厚此薄彼。”
闻言,堂下三人皆喜极而泣,一听儿子不用死了,两个老妇竟然相互搀扶,就要去拉拽儿子,却听大老爷又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于长泽处事不当,行为有失检点,杖责十下,退堂。”
自有衙役将于长泽带了下去,吕墨清轻啜了一口茶水,转身往堂下走去,后门口一名差人跺着脚焦急地走上前道:“老爷,公子回来了,已经在堂外等候半天了。”
“你说什么公子?哪个公子?”
“就是前些时日,您打发我们去武当山寻找的那位长风公子啊,您别说公子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陪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家三口,公子说那都是您的故人。”
至于后面的话,吕墨清一句也没有听在耳朵里,拔腿就往堂外奔去。
“哎、哎,我说老爷,您慢点儿啊。”
那差人跟在吕墨清身后,只见吕老爷刚刚迈出大门便脚下绊蒜,眼看就要扑跌出去,却被一道身影扶个正着。
吕墨清也以为自己这下必定是要摔个不轻,眼前却是一花,一个少年便出现在他的眼前,而那就要摔出去的一跤,也安然地被人扶稳。
“爹爹,是风儿回来了。”
那少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扯下头上的额带,露出一朵灿红的火焰。
“风儿,真的是风儿,好孩子快起来,爹爹还以为再也找不见你了。”
吕墨清一把将云帆拉起,死死地按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后背。
“我一到这里,就前后派出两名差人去武当山上寻你,结果却都没有打听到你的消息,为父还以为......还以为当初你是被人拐了去呢。”
“不是的爹爹,师父待我很好。”
吕墨清激动得也已是热泪滚滚,将云帆推至身前上下打量:“不错,不错,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就是长高了许多,不知道你师父一向可好,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却见云帆面容悲痛,哽咽道:“我师父已经被坏人给害死了!”
“啊,怎会如此?是哪里的坏人?你告诉爹爹,为父定要法办了他!”
这时张文虎一家三口也走上前来,蕊儿拉了拉云帆的衣袖,抽了抽鼻子道:“风哥哥,你别哭好不好,你一哭蕊儿也想要哭了。”
“咦?张老弟,你们怎么也来了?”
云帆拭去眼泪,脱开吕墨清的双手:“爹爹,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等下再说吧。”
这时县衙里的典史站在二堂门口拱手相贺:“恭喜老爷父子团聚,下面的案子是不是先往后押上一押?”
吕墨清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公事在身,他是一个极具责任心的官员,闻言却回道:“岂能因私废公,你准备一下我这就过来。”
转身又对跟在后面的那名差人吩咐下去:“你带公子和客人先去后衙休息,午时再去外面置办一桌酒席回来。”
“张老弟为兄还有公务处理,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吕兄尽管去忙便是,怎敢妨碍吕兄处理公务。”
父子二人相视了片刻,吕墨清对云帆点头一笑,便转步走入堂去,云帆从吕墨清的脸上分明看出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心头不免生出了一些酸楚。
“原来父亲也是会老的啊。”
刚才他虽然身处堂外,但是堂上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世人皆道是养儿防老,吕墨清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却比亲生父亲还要疼爱他。就像那于长泽与其养母,当知道儿子真要领受刑罚时,剩下的就只有回护之心,而再无半点怨愤之意,恨不得能够以身代之。
“风哥哥,你怎么了?”
见云帆发起呆来,蕊儿又上前拉扯他的衣袖。
“没什么,蕊儿来,我们去后面看看。”
走在通往后宅的青石路上,蕊儿不禁的出声欢呼:“风哥哥,咱们以后就是住在这里吗?这里好大呀。”
这里虽然只是一处小小的县衙,却也不是他们在南京城里的那座小院可比。穿过一道月亮门,便见亭台楼榭相互辉映,花草树木各自成趣,小湖花厅又远近得宜,直看得蕊儿目不暇接。
在那名差人的带领下,一直将云帆几人带到了东华厅坐下,给几人奉上了茶水点心,便告了一声罪,匆匆忙忙地出去置办酒席去了。
吕墨清一直清苦惯了,后衙内除了一对老夫妇帮他打理琐事之外,便再无他人,就连这对老夫妇,也都是上一任知县留下来的,平时一些跑腿的事情也都是打发差人去办。
没等到午时,吕墨清便已经处理完了公事,大踏步地直奔内宅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