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晨光刚爬上窗棂,许义就听见内室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他揉着眼睛推门进去,只见许延年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铜镜调整玉带钩的角度。
\"大人,这么早,这才卯时三刻...\"许义打了个哈欠。
许延年头也不回:\"去准备马车,要那辆青幔云纹的。\"他顿了顿,\"再备些茶点,阿桂师兄昨日夸过醉仙楼的杏仁酥。\"
许义暗自咂舌——自家主子平日上朝都没这么积极。正要退下,又听许延年补充:\"对了,把库里那对羊脂玉杯取出来,用锦盒装好。\"
许延年的马车停在太傅府门前。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圆领袍,腰间蹀躞带上挂着那枚青玉坠,整个人如修竹般挺拔。许义抱着锦盒跟在后面,忍不住多嘴:\"大人,陆先生他们约的是辰时三刻...\"
\"我知道。\"许延年耳尖微红,\"先去西市看看有没有新到的胡商杂耍。\"
长安城刚苏醒,西市却已人声鼎沸。许延年在杂货铺前驻足,挑了个会跳舞的胡人木偶;又在绸缎庄选了匹月白色的轻容纱—陆昭阳穿肯定好看。
\"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许义提醒道。
安仁坊的小院里,陆昭阳正被两位师兄围着打转。陆阿桂拿着梳子非要给她束发,陆钰则板着脸往她手里塞了把新打的软剑。
\"二师兄!我自己来!\"陆昭阳夺过梳子,三下五除二将青丝束成男儿发髻。
陆阿桂摇着扇子叹气:\"我们昭阳长大了,连头发都不让师兄梳了。\"说着作势要抹眼泪。
陆钰冷哼一声,却细心地将软剑缠在陆昭阳腰间:\"剑穗是新编的,加了金线。\"
门外传来马蹄声。陆昭阳眼睛一亮,快步去开门,又在手触到门闩时放慢动作,故作镇定地拉开院门。
许延年站在晨光里,手里捧着个胡商木偶。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红了耳根。
\"早。\"陆昭阳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许延年将木偶递过去:\"西市新到的,会跳舞。\"
陆阿桂从陆昭阳肩后探出头:\"哎呀,许少卿来得真早。\"他促狭地眨眨眼,\"我们昭阳天没亮就起来了呢。\"
\"二师兄!\"陆昭阳回头瞪他,发梢扫过许延年的手背,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
许延年喉结动了动,向院内拱手:\"二位师兄,今日长安城有波斯散乐和天竺幻术,不知可愿一同观赏?\"
陆钰抱臂站在廊下,目光在许延年身上停留片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青幔马车宽敞得能容五人同坐。陆昭阳挨着窗边,许延年坐在她对面,膝盖几乎相触。陆阿桂一路上说个不停,从医仙谷的奇闻讲到长安城的趣事,逗得众人笑声不断。
\"到了。\"许义在外头禀报,适时地打破了车厢内微妙的气氛。
平康坊的百戏场早已人山人海。许延年提前订了二楼雅座,正对中央舞台。小二殷勤地端上茶点,正是醉仙楼的杏仁酥。
\"许少卿有心了。\"陆阿桂捏起一块酥饼,冲许延年意味深长地笑笑。
舞台上,波斯舞娘正随着胡旋乐翩翩起舞。金铃叮当,彩裙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陆昭阳目不转睛地盯着舞者足尖。
许延年悄悄将茶盏推到她手边:\"小心烫。\"
陆昭阳这才回神,抿了口茶,眼睛却还黏在舞台上:\"她们的足铃节奏很特别,像是...\"
\"每七拍一个循环。\"许延年接话,\"中间夹杂着三连音。\"
陆昭阳惊讶地看他:\"你也懂胡乐?\"
许延年耳根微红:\"略知一二。\"他没说这是为了能和她有共同话题,特意去学的。
下一场是天竺幻术。表演者取出个空木箱,打开后竟飞出十几只彩雀。陆昭阳身子不自觉地前倾。许延年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想学?\"他轻声问。
陆昭阳点头:\"若是幻术,定有机关。\"
许延年笑了:\"结束后带你去后台看看。\"
两人的对话被一阵惊呼打断。只见幻术师变出条碗口粗的蟒蛇,正向观众席游来。陆昭阳下意识抓住许延年的手腕,却发现他肌肉紧绷——原来他也怕蛇。
\"假的。\"陆昭阳在他耳边低语,\"蛇眼不会眨。\"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许延年心跳漏了半拍。
表演结束后,许延年带他们去了后台。幻术师见是大理寺的人,痛快地展示了机关木箱的奥秘。陆昭阳蹲在地上研究暗格。
\"这里!\"她指着箱底某处,\"彩雀是从这个夹层放出来的!\"
许延年蹲在她身旁,耐心听她分析每个机关。陆钰抱臂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柔和;陆阿桂则摇着扇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午时,众人移步曲江池畔的酒楼。许延年点了一桌时令鲜蔬。
\"许少卿对我们昭阳很了解嘛。\"陆阿桂夹了块鲈鱼,意有所指。
陆昭阳在桌下踹了二师兄一脚,却听许延年坦然道:\"昭阳的喜好,我都记着。\"
这句话让陆昭阳呛了口汤,许延年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饭后散步消食,曲江池畔杨柳依依。陆阿桂借口要看胡商杂耍,硬拉着陆钰先走了。许延年和陆昭阳沿着水边慢行,许义识趣地落后十步。
\"累吗?\"许延年问。
陆昭阳摇头,发梢随风轻扬:\"在医仙谷时,我常跟着师兄们翻山越岭采药,这点路不算什么。\"
许延年看着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领着陆昭阳拐进一条小巷,来到家不起眼的乐器铺子。店主是位须发皆白的胡人,见许延年来了,笑眯眯地从内室取出一把精致的五弦琵琶。
\"这是...\"陆昭阳睁大眼睛。
\"波斯制的。\"许延年接过琵琶,指尖轻拨琴弦,\"音色比寻常琵琶清亮些。\"他将乐器递给她,\"试试?\"
陆昭阳犹豫了一下,接过琵琶坐在窗边的矮凳上。纤细的手指拂过琴弦,流淌出一段异域风情的旋律。
许延年靠在门边,目光缱绻。
曲终,陆昭阳抬头,正对上许延年专注的目光。她耳根一热,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琵琶?\"
\"猜的。\"许延年微笑,\"想来,医仙谷的人,或许多少会些风雅之事。\"
陆昭阳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将琵琶还给他。
\"我买了。\"他对店主说,然后转向陆昭阳,\"送你。\"
陆昭阳连摆手:\"太贵重了,我不能...\"
\"就当是...\"许延年顿了顿,\"上元节礼物。\"
最终陆昭阳还是收下了琵琶。许延年亲自抱着琴盒,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远处传来陆阿桂的呼唤声,他们相视一笑,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夕阳西下时,众人登上了大慈恩寺的浮屠。长安城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如繁星落地。陆昭阳靠在栏杆边,衣袂翻飞,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许延年不动声色地靠近半步,悄悄抓住她的袖角。
\"长安真美。\"陆昭阳轻叹。
许延年看着她被晚霞染红的脸颊,轻声道:\"不及某人。\"
陆昭阳假装没听见,嘴角却悄悄上扬。远处传来暮鼓声,惊起一群白鸽。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最终在塔顶交汇成一点。
回程的马车上,陆昭阳抱着琵琶琴盒昏昏欲睡。她的脑袋一点一点,最终靠在了许延年肩上。许延年僵着身子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陆阿桂对着许义挤眉弄眼,做了个封口的手势。陆钰则闭上眼假寐,嘴角却微微扬起。
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许延年悄悄调整姿势,让陆昭阳靠得更舒服些。少女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药香。
这一刻,他多希望回府的路,能再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