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头盔的男人将身体重心降到了最低，趴在车上将油门拧到了底，丝毫没有避让减速的意思。
一时之间，施照卿已经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脑子里竟然已经开始了走马灯，反着寒光的刀锋刺眼到整个世界都沦为黑暗。
右眼刺痛无比，施照卿就这样愣住，直直站着忘了躲闪。
高速行驶的机车离她们仅剩最后十来米，要是真的撞上，以这速度施照卿必死无疑。
瞳孔里黑色的机车越行越近，施照卿手脚发麻，连呼吸都快停止，震耳的轰鸣声浪里，施照卿正要摸到戒指之际，忽听叮铃一声脆响，稳稳穿透了机车声浪。
瞬息之间，所有的声音陡然消失，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摩托车骤然静止停住，施照卿的大脑好像被清空净化了一样，走马灯的画面消失，眼睛也不再疼痛。
“混账东西。”
一道男声响起。
咔嚓一声好似镜子碎裂的响声，紧接着视线里的画面崩塌陷入一片黑暗，黑雾弥漫，很快又被一道划过的红色火焰驱散，施照卿抖着腿肚子睁开眼。
巷口，三轮车，人行道，还好，又回来了。
拐角缓步走过来一个男人，他左手刚刚甩下一张燃尽的符纸，右手拇指向上弹起一枚闪着光的铜钱。
叮铃又一声，空灵悦耳。原来刚才在幻境里听到是抛铜钱的声音，施照卿皱眉看向这个面容不清的男人，觉得熟悉不已。
向上抛起的铜币再度落回他的手中，男人走近，和施照卿她们擦肩而过，而后屈指一弹，铜钱破风射向正欲逃跑的怨鬼。
一声尖叫，怨鬼逃跑不及反而调头朝这男人跑来，虚雾般的躯体穿过三轮车，扭曲着脸孔扑向林九。
王齐多相第一次正眼瞧见这鬼的真面目，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挂在施照卿身上半死不活，无力支撑自己站立。
“自寻死路。”林九淡定从容，稳如泰山，手上迅速结印，亮眼的金光闪过，怨鬼被击飞出去。
施照卿抱着多相，呆愣愣看着那枚从林九手上飞出的铜钱，不觉嗓子发紧，囫囵咽下一口唾沫。
原来是修道之人，怪不得那天能将我的戒指捂的那么暖和。
林九从袖中抽出一根红绳，绳端同样系着一枚铜钱，两指捏着铜钱射向怨鬼，红绳亮闪红光，有意识一般自主缠上那怨鬼，随之越缩越紧，怨鬼哗一声便变小数倍被林九握在手中，塞进了随身携带的葫芦里。
“没事吧？”林九转过身，微皱着眉，面带担忧朝二人走近。
施照卿从惊吓中回神，林九已经在她二人面前站定。看来她和这人还真是有缘，只是不曾想他居然是个道士，怪不得第一眼见到总觉得身上的气质太过不同。
施照卿摇头：“我们都没事，今晚上真是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第一次见面太过冒昧，就当赎罪了。”
“多相，快起来，感谢你救命恩人，这可是正统茅山道士。”
施照卿知道王齐多相已经缓过来了，只是和林九有些恩怨，不好意思面对现实，依旧在装死。
被扒拉起来，多相冷哼一声，虽然心有不服但确确实实是林九救了她的狗命，多相站直身子，真心实意朝他鞠了一躬：“多谢大叔救命之恩。”
这小女子傲气冲天，谁也不服，这下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和他道谢，林九有些吃惊，随后松开眉，颔首道：“举手之劳。”
和他的对峙以多相败下阵来为结局，脸上丢了面子，多相不再言语，躲回了施照卿身后。
施照卿无奈笑一下，想到那鬼又面容严肃，问林九：“林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鬼吗？”
林九点头：“不错，是一只怨鬼。一年前骑车超速行驶，正巧马路上的井盖被人偷了，天色太暗，他的车栽进了下水道里，车速太快此人当场死亡。死后怨气太深，鬼魂滞留在下水道里不能轮回，今晚你们运气不好才被他盯上了。”
“你把他收了是吗？”
她面色苍白，唇抖不止，琥珀般的眼眸里充斥惊恐，微红的眼尾挂着欲流未流的晶莹，我见犹怜。
林九略带探究的眼神已不再好意思停留在她脸上，于是挪开视线：“是的，这一片小区还算干净，这小鬼已经被我收服，你们不用害怕了。”
“才没有害怕，就算你不来我师父也一样可以打死这鬼的。”多相脑袋顶在施照卿后背，闻言小声嘟囔了一句。
施照卿不轻不重打了她一下，又对林九说：“大恩不言谢，今夜多亏你在，已经太晚我就不邀请林先生上楼喝茶了。”
“不必客气。”林九摆手，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脚腕上这抓痕，最好还是用柚叶去一去晦气妥当些。”
施照卿一愣，往上拉了拉裤腿，低头去看，她的脚腕上分明多了一道乌黑的指印。
“好……好的，我知道了。”
多相嘴碎道：“一下子哪里从城里找来柚子树嘛。”
“哦，没关系的，我们到处找找就好了。”
面前的女人松了裤腿，弯腰将王齐多相拉了起来，好似有些局促。林九低下头，双手缩回衣兜里，思考半息不到，鬼使神差从口袋里扯出两片深绿色的柚叶。
“我也只有两片，给你。”
施照卿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她知道如果开了这个口他就一定会赠予帮助，帮的越多欠的人情也就越多，施照卿恨不得拍死多相这个多嘴的丫头。
“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施照卿没去接柚叶。
林九一愣，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伸出的手迟钝两秒又捏着那两片叶子收了回来。
叶子还没放回口袋，一只白皙素手闪进视线，轻轻抽去了林九手里的叶子，抬头，见施照卿叹了口气，摇着头说：“算了，我们两个人既然有缘，就算是刻意躲避也避免不了要重逢再相见的。”
林九的两指还维持着捏着柚叶的样子，听了施照卿的话没有出声，再度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两片叶子就这样轻飘飘被她抽去了。
再看她手里的柚叶，完好无损没有一点撕裂，林九不禁用力按了按指尖，有些怀疑刚刚自己手上到底使没使劲。
见他愣神，施照卿收了叶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好奇问：“这么晚了林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林九放下手，抬头看她：“办完事了正好路过。”
夜太深，林九看了眼时间狠狠皱眉，又十二点了，又没有能够早睡。
“太晚了，就此告别。”
是的，太晚了，在两个女子刚刚经历了一场恶鬼索命的遭遇后，他没有提出说送送，而是为自己没有得到早睡的机会不悦，利落转身离开了。
王齐多相头一次见如此硬脑筋的人，无语至极笑出两声，不再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拉着施照卿上了三轮车。
“师父，我们回去了。”
这回扭开钥匙拧开油门，车子……还是没动，施照卿背后一凉，和多相面面相觑，听见多相骂了句艹。
“稍等。”
林九的声音从车尾冒了出来，施照卿心惊肉跳回头，林九就站在车尾，一只手收在兜里，差点以为梅开二度——又撞鬼了。
施照卿问：“怎么了？”
“没事，我想说如果以后有类似的情况，我可以帮忙。”
说完这句话，施照卿才看到他的另一只手从车尾松开，然后电动三轮车能够正常向前驱动，景物倒退，视野里林九仍站在原地，越来越小，直到多相转弯看不到他。
“怎么搞的，吓我一跳。”多相嘟囔。
施照卿发愣，一只鬼抓住车子让她们走不动她能理解，林九一个活生生的人，刚刚居然单手拽住了他们车子吗？
更别说鬼都要两只手了，他居然单手，施照卿觉得不可思议，可心底又觉得合理。
多相重重松了口气，心情轻松下来。
施照卿转过身来目光划过正骑车的多相，滞留了两秒的视线收回，抓着车上的扶手问：“多相，你看见了，我没什么本事的，就算有，如果遇上妖魔鬼怪了这功夫也无济于事的，你如果要拜师去找林九不是更好？”
多相猛地转过头来，短发轻轻晃了晃，皱眉道：“我相信你是有本领的，再说了，我是想学武又不是想学道，我也不是为了降妖伏魔才学本事的。”
“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随你吧。”
多相照旧睡沙发，施照卿关灯前叮嘱了记得早睡，多相嗯嗯两声应下，晚上经历这一遭大脑还兴奋着，眼下根本睡不着，在施照卿关上房间门后她又偷偷拿出手机来。
睡不着又想分享今晚的离奇遭遇，王齐多相只好选择去骚扰她的大哥，也不管他看没看到，一股脑编辑了一段超长的文字发过去，乍一看好像写了段小说似的。
咔嚓一声，房门打开，王齐多相吓了一跳，下意识掐灭手机塞进枕头下面闭眼装睡。听到脚步声后王齐多相才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荒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半夜玩手机又不会被骂，我为什么要把手机藏起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绕过了沙发停住，王齐多相听到了接水的声音，应该是师父半夜口渴起来喝水了。
多相正想坦荡荡地睁开眼和她打招呼，忽然呼吸一滞，走动的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住了，紧接着，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王齐多相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睛闭的更紧，努力装出熟睡的样子。
脖颈后面已经生出冷汗，头发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多相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她盯着自己看了多久，只知道左手已经压的发麻。
过了许久，如钉子一般的眼神终于挪开，脚步声又响起来，越走越远，在一声咔嗒的门锁声响后，多相才敢睁开眼，后怕的坐起来，从茶几上抽出纸巾去擦后颈生出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