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芜乘着轻功翻林越谷,赶到西边禁林时,已过去两个时辰。
钱家几个叔伯守在禁林口,见了她,迅速道明了经过,提及进了禁林的佘小四和曹家二哥两个,更是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乙芜望了西面天空一眼,只见天边血色愈深,也来不及多想,翻身抢上了叔父牵来的白驹,孤身钻入禁林。
几个叔伯见不留神间又进去一个,更加焦灼。
西林岩自山下的蒙水原是大水,水上浮着的红莲载着神者的元神,这才镇得住,不至于横流成祸。
红莲浮于此多年,早已扎根,是以,昔日神者的元神早已与蒙水一体。
如今红莲离水,惊动神者元神,大水早已镇压不住,暗暗涌动。
紫依率先从赶来,拼着半生修为,勉强将狂风压下,云端里看着,但见一骑单马踩着满地的血色来了。
马上的少年手中细竹一支直指向前,马未停稳,人便先飞腾上前,落在蒙水一片风生口处,手脚舞动间勾画出清晰的五行阵图。
竹枝立地一插,阵法落地,四处皆一震,大水随后暂静下来。
方才涌动之势有受压制之状,不过还是暗流滚滚,有破阵肆溢之意,依旧危险。
这阵法,想必就是凡间巫族坐镇之术,凭倚的是个人修为厚薄,同她化用万物之力不同,只能顶一时之用。
时间久了,坐阵者精力消尽,势必反弹。
这情形,同她当年遇诺喑岭之劫时何其相似。
又想起那个险些令她丧命的诺喑岭之劫,紫依不寒而栗。
好在此时形势尚且可控,她藏身林中,因势牵动风气,化而为力,为佘小四的五行阵法增势。
蒙水受到强势抑制,好歹安静下来。
身边垂着的冥冰玉,冥冥之中似有些异动。
紫依有所察觉,低头看了一眼,却又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心底掠过了些模糊不清的影子。
眼前情势不容分神,她来不及细究。
佘小四犹坐在岸上把着阵法,一刻不敢分心。
曹家二哥随后赶到,握剑立在一边护法。
不久,乙芜风风火火地赶到岩自山头,策马穿过一片竹林,来到蒙水之前。
正撞见对岸坐阵的佘家小四,两相对视,一时无话。
曹家二哥在对岸喊道:
“妹妹,这里我们撑着,要紧的还是红莲。东边的人采去了,不知现下到了哪里,那红莲不能离水太久,你快去追回来才好。”
两岸皆长竹挺立,此时虽已压下巨风,仍是阵阵呼啸,满林摇曳。
乙芜遥遥地望一眼,只见小四和二哥一坐一站,一静一动,身于当中,衣袖飘拂,仿佛墨舞,又披着天边血色,饮着迎面秋风,几分凄凉。
巫族古书上说,蒙水发自神山,当有神明坐镇。
巫族自定居于此,圈画禁地,礼敬神明,从不敢有半分逾矩,没想守了不过百年的安宁,劫难便来了。
蒙水倘若压制不住,横流成祸,先遭难的必是巫族全族。
乙芜如此分明地看着,心里不住打鼓——
她该算到的,那片叶子给了陆凌,就会有这么一天。
如今他神叶蔽身,等闲之人又怎能轻易追得到?
不暇多想,乙芜当即返身上马……
月残星淡,灰扑扑的光散落在林子里,朦朦胧胧的,落在眼里的除了黑便是白。
高低粗细不一的林木分丛挺立着,在灰白的背景上,僵硬横出的枝干尤其分明。
远山是一道道随意勾勒的乌墨线条,在飞奔往东的两个少年眼角余光中迅速流逝。
陆凌不知自己跑了多少个时辰,身边侍卫已在护送自己的途中悉数散落。
呼剌剌的风在他耳畔长鸣不绝,有不输孤壑长吟的凄凉与绝望。
他紧握着手里渐渐萎蔫的红莲,瞥一眼愈发透亮的天穹,心急如焚。
胯下的马足底愈发没了力,可这已经是他安排在途中换乘的最后一匹了。
他像追逐流水一般跑了一夜,一夜都未曾合眼,一刻都未敢松懈,可如今,天快要亮了,东边的干渊却还望不见影。
乙芜一声又一声地催着白马,划过连片灰黑的林子。
迎面扑来的风冷如冰刀,像是从苍茫的原野刮过来的。
拂晓前的天是暗紫色的,落在地上的光不分明,路上一片忽起忽伏的草地在视野里是银色,仿佛她踏过的是一片荒凉空荡的沙地——
这沙地上还疏疏插着的几根枝杈乱张的直树,好似枯的。
在这片平日在她看来生机满地的土地上,她第一次感到寂寥。
她送给陆凌的那片神叶帮他蔽过了族人的视线,如今除了自己,无人找得到他。
这条路便空荡荡的,只她一人在赶着路。
待她终于追见到陆凌,已经凌晨。
陆凌卧在马背上,人马俱疲。
她看见那株红莲攥在他几近苍白的手里,即如此时的他一般精神全无。
她皱紧了眉头。
东边天空漏出明晃晃的光来。
如今,红莲是追到了,可要带着东西赶回去,还来得及吗?
她低头看了陆凌一眼。
陆凌的眼睛红彤彤的,血丝满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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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界内,搜寻闯入之人无果的诸人都策马拢到一处,就在北山附近的一个岔路口。
这时候,西天边的红色已经由浓转淡,褪淡的夜色中填出几许黎明的颜色来,总体呈现出一种灰红相染的状态,仿佛一场熊熊大火烈烈地烧了大半日,忽感倦了,终于要消停了。有一种诡异的氛围。
然而风还呼呼的响着,停一阵又起,停一阵又起,断断续续的,像蛮横的大汉滔滔不绝地说话,这间隙喝了喝水,咽下之后仍旧滔滔不绝的说。
所有的林木都在风里瑟瑟颤动,风势好像已经愈来愈大。
梅三姐的衣服在风里乱舞,不时还有几丝碎发飘到眼前。
她单手拉住马的缰绳,另一只手不住地扒拉着影响视线的发丝。
同伴们催马向她过来,见彼此都没有收获,又看天色已经快要亮起来,听说闯入之人盗走的红莲若不及时入水,会枯萎而死,不禁都焦灼起来。
那诡异的天边落下来的光是昏黄的,昏黄里还掺了许多灰,大家都坐在各自的马上,仅能看清楚马蹄下有些倾斜的山坡起伏的弧线。
山路在这光里是灰白色。
风一贯地歇斯底里,众人拢到一处,多少多了几分安全感,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
这时候右边岔路口大叫着跑出来一个人。
“不好了不好了,水变黑了,全黑了!”
喊叫着,脚下一个不留神,咚地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