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长君府的车马驶到了司祭大人的府门前。
从车上下来的人着玄色华服,是褚以墨本尊。
府上的守门见到来人,齐齐行礼:
“见过长君大人。”
褚以墨理了理衣服,抬眼往前方望去。
门后走出来一个绿衣的中年男子,迈过门槛,恭敬一礼:
“长君大人,司祭大人恭候多时了。”
褚以墨跟着他进去,在花园里见到了司祭大人。
司祭大人着家常便服,手捧鱼食,一个人在九曲桥上缓步踱走,走马观花似地洒食喂鱼。
引路人止步:“长君大人,请。”
褚以墨顿了顿步。
往四周一打量,除却自己与司祭二人,园子内目光可及之处再无旁人。
引路人转身离去。
褚以墨走到司祭大人身边。
“司祭大人,以墨冒昧前来,是想请教一件事情。”
司祭大人望着水里为了抢食而争相浮出的鱼儿,眉头舒展,唇角含笑,似乎怡然自得。
“长君请说。”
“据说,灵界自出,千万年间,无有一人能够在灵散之后留存本我气息,是否,从无例外?”
司祭大人抓了一把鱼食,从容答道:“这个问题放在一千年前,答案确实是从无例外。”
褚以墨的眼睛盯着他,目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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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祭大人边转了个方向洒食儿,一边接着道:
“长君可能还记得,就在这一千年间,这个例外就出现了。我们东面的术阵屏障将魔族抵挡在外;而南翎的君府,几百年前出现了携带冰雪之力的人。这个神奇的术阵、这股强大的冰雪之力,它们原先的主人已经灵散多年,可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力量仍然留存灵界。”
褚以墨目光凝住,喃喃道:“我以为,那一切都是机关计巧、机缘巧合。”
“或许吧,”司祭大人低头笑了一声,“这么说的话,传闻中的绿帛与执念书也算得上是一种……机关计巧、机缘巧合。”
褚以墨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绿帛独产自木族,这种材料由特殊的树木汁液浇成,几百年才出得几幅,柔韧似水,却胜过坚铁硬石,寻常术法毁之不去。写书人将执念凝在上面,封一道印,便能长久流传了。”
“人死魂消,灵息飘散,何有力量能将执念残存?”
“我们灵族人,以灵息凝聚为生,灵息飘散为灭,然而生灭意指肉身的存无。飘散的灵息化为千万丝缕,微乎其微,再复不出其为人时的意识时,就会重归于天地,似雨丝没于茫茫的大海。所谓执念,只是千万灵息中至死都散不开的一缕,不是任何力量将它留存,时候来到,它自会散去;绿帛似水,包裹息气,二者相依,遂成毁不去的执念书。”
“多谢大人解惑。”
“讲一段古老的传说罢了,何必言谢。”
褚以墨道了告辞,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走出去没几步,忽听司祭大人在后面道:
“散不去的执念,会夜夜萦绕于至亲人的脑海耳畔,用心听,你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褚以墨若有所失,孑然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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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还好吗?”
宇风见褚以墨的脸色苍白一片,有些担心。
褚以墨一言不发,出了司祭大人的府门,径上了马车。
“回府。”
宇风如坠五里雾中,匆匆瞥了府上一眼,只能是依言上前去催车。
马车骨碌碌滚到长君府,大门一闭,褚以墨三日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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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宇城的西郊有一座祭园,里面林立着千年前随先君和君夫人东行征战的将士的遗剑。
先君夫人女瑛身出五大古族之一的木族,嫁到宇族君府时带了许多亲卫,经与魔族的战争,这些人大多没有归来,而日渐衰微的木族,在之后的时间里也因战乱人丁大减,很快消散在了茫茫东北界中,宇君遂专照木族习俗,在古寺附近立了木牌,划定祭园,将夫人女瑛连同先君的遗剑同亡士们的都放在一起,供后来人祭拜追念。
宇辉这些天里到处探听旧诏的下落,也时刻留意着长君府的动向。
今夜,他提前伏到了祭园外的树林里。
褚以墨近来出其不意地去了一趟司祭宅邸,回来后便如死水一般沉寂了多日,直至今夜。他看不明白。
更深漏断,长街静寂,一道人影忽地从长君府飞出。
暗处伏着的探子缩了缩脑袋,目光闪动,悄然往府门方向望。
门边灯光昏黄,和融进夜色里。
人是从后院飞出来的。
昼夜监视,从未发现有外人进入长君府,那出来的……是长君的人?
若是长君府的人,为何有门不走?
“嗖——”
来探的正嘀咕着,那长君府邸冷不防又陆续飞出来两道人影,未及细看,都消失在视线里。
这一切行动都显得很可疑。
宇辉想到了近日连连飞入东宇城中的暗人。这些人中,有相当的一部分都伏在了司刑处。
这些人应当不是二公子调动的,三公子和长君二者必有其一,或两者都是,不好下定论。宇辉只知道现今司刑处里最要紧的,是那个说出旧诏秘密的“烟雀”。
此人现在由司刑大人严加看管,若围上去的人当真是长君府的或是三公子的,那么他们的意图就显而易见了——他们想要知道旧诏的下落。
那为什么今夜,褚以墨为什么又悄悄出城了呢?
当此紧要关头,宇辉不得不慎,遂召集了暗人,隐在周围树林间,相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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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园周围群山绵延,林深似水,一到夜间便幽幽望不穿深浅,活人一头扎进去,四面八方各有去处,有想趁夜进来抓人的,如海里捞针。藏在这里探看,最保险不过。
夜雾茫茫地漫上来时,宇辉自挂在枝头远远地观望。
一个着夜行衣的女子靠过来,同他道:“总领大人,确认消息,长君大人确要来此祭拜,就快到了。”
宇辉道:“有没有在附近发现什么?”
“没有。”
正说着话,不远处有人提着灯走来,在园里绕了一圈,停在中央。
中央立着的,应当是先君同先君夫人的遗剑。
褚以墨只带了几个人出来,统共只点着两盏灯。
宇辉疑惑:附近什么都没有,难道……长君真的只是来祭拜先君和夫人的?那何必等深更半夜、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