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游弋这个直球选手能想到最委婉的方式了。
游弋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自己好像在胡闹,但实在不知道怎么能让随乘开口了。
-说出来才会没事啊-
-但随乘这么骄傲,肯定不会说吧?-
像是这么想,游弋还是用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看着随乘,忧心又期冀。
-万一他能愿意说呢-
.
“好啊。”出人意料地,随乘竟然真的开口了,还没等游弋直起身子,就觉得眼前一黑。
随乘伸手遮住了游弋的眼睛。
“我有一个朋友。”
“他小时候很任性的,家里的长辈也好,甚至是他们家的佣人都很惯着他,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他的……父亲。比起他母亲忙于工作,他父亲有更多的时间陪伴着他。母亲以前就说,‘你再这么惯下去,孩子迟早会被惯坏的。’”
.
-只能说是很值得喜欢的人吧-
游弋想,或许是站在粉丝的角度或者是因为往后回看,现在的随乘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所谓的娇惯也没有怎么样。想着却惟恐打断随乘的叙述,没有开口。
-再说了,谁会忍住不喜欢随乘呢-
-如果是我的话,他要星星绝对不给月亮!-
.
随乘话语一顿,再接上时似乎真的有了点只是在说“我一个朋友”故事的轻松。
“十五六岁的时候吧,正是叛逆的时候,他这个人因为任性,叛逆起来格外无法无天,说什么都要……离家出走。连书都不要读了,他就想离家出走。”
“他母亲当然反对,但你知道的,越反对什么他肯定就越要干什么,当然就从家里跑出来了。自以为是觉得不靠家里靠自己也能闯出名堂。”
“真的很辛苦,不过他运气也很好吧,至少当时他是这么觉得的。”随乘自嘲,“不过后面他也知道了,其实一直是他父亲在背后帮助他。”
“不过也好在他当时不知道这件事吧,不然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人心的事情来。他父亲也是想到了这点,和他平时联络时都隐藏得很好,小心翼翼保护着他当时觉得再值钱不过的自尊心。”
“不过再叛逆都会长大吧,就像teenager到了某个年龄会一夜之间变成英伦绅士一样。”随乘甚至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因为遮住了游弋的大半张脸,所以也无从判断他有没有get到。
“所以他别别扭扭地给家里寄了……邀请函,希望父母都来看看他闯出来的名堂。”
.
游弋自然知道随乘说的是什么,是当年他们组合的最后一场见面会,当时还是他期末考试和家里约定好的奖励来着,可惜那个期末没有考好,父母主动表示他已经很努力了,而且只差一点点还是愿意支持他去看的。
可游弋也一直都是个犟种,既然是某个目标的奖励,那没有达成就不应该拿到。
反正,随乘他们还会有很多次见面会的,对吧?
彼时的组合小有名气,一两千人的见面会门票都紧俏得很,看着如日中天的样子,没有人会想到随乘会突然退团。
第一次正式的见面会,也成了最后一次。
当年的游弋把自己关在舞室里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现在的游弋也提起了一颗心。
.
“没想到,他父亲航班那天,起飞城市大雨。”
“爸爸他,出了车祸。”
随乘不知不觉已经换了称呼:“妈妈她,虽然是一直是醉心事业的女强人,但一直和爸爸很恩爱。”
“所以她讨厌我。”
“是应该的。”
“我也讨厌……”
.
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可以被一两个标签规定,那随乘会说这种话,大概就是ooc了。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不管是从报道中了解到还是真实接触。
游弋一直觉得随乘是那种美而自知的人所以他下巴总是骄傲地扬着,一片深色的场合,他从头到脚都是浅色的或者浓墨重彩的,嘴唇殷红,漂亮张扬着和旁边不像一个图层。
应该是千娇万宠的人。甚至不需要用自信之类的词去修饰,当一个人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的时候,什么修饰都多余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说,我也讨厌我自己。
用平淡的,理所当然的语气,游弋却觉得自己心口被用力一击,空洞的回响里装着12月t城的风。
好冷。
.
游弋想要去看随乘的表情,伸手想要挣开他桎梏时又停下了。
-他会愿意我看到吗?-
游弋思忖着,这个问题或许没有答案,因为起因太过沉重,他甚至没有办法想象随乘现在是什么表情。
游弋犹豫着,只从后握住了随乘的手背,这么暖和的室内,随乘的手却不合常理得冷。
.
随乘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当年那个见面的场馆很小,但在舞台上也还是看不到他留了票的那两个位置上有没有人。但他确实是按着那两个位置上就坐着爸爸妈妈的心态演出的。
为了证明他确实做到了当初离开家放下的幼稚狠话,他格外卖力。可那些挥洒的力气,都在看见一席白布时,变成了打到他身上的沉重一击。
妈妈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揪着他脂粉味的劣质演出服:“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大颗的眼泪从她漂亮的眼睛里滚出来。
后来,后来随乘似乎也有些记不住了,那些演出服在爸爸火化的时候一起烧掉了。
他大概符合小时候妈妈希望的,顺利接手了公司。但和妈妈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亲人的离去是一生的潮湿,也是当年的那场大雨,困住了随乘,也困住了他妈妈。
.
“其实也不是想要说这些,因为我们都知道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但我……”
不想以后想起来的时候,是更多更多的遗憾。
可是,随乘束手无策。
他的妈妈像棵静默的半枯的树,长居在寺庙里,偶尔外出都是跟着基金会去看望需要救助的各种孩子。除此之外几乎不与外界沟通,连带着从前那些朋友也不再来往了,如果不是随乘还在中间掩护着,大概所有都知道,她现在
每一天
在等待着死亡。
那些对着其他长辈能轻易撒娇说出来的话,面对着最为亏欠的妈妈,好像怎么都说不出口。
情绪高涨一些,都是对爸爸死亡的遗忘。
除此之外,随乘没有对游弋说出口的还有,他似乎连带着逃避起一切的亲密关系,连妈妈都相处不好的人,不会是适合进入任何亲密关系的人。
.
负面的情绪一旦滋生,就很难抑制,连随乘也不例外,他伸手想要在口袋里翻找棒棒糖企图缓解焦虑,却摸了个空——走进大楼之前他脱掉了外套,糖在外套口袋里。
随乘难得有些无措,捂住游弋眼睛的手背却突然被轻轻拿下,眼前突然是放大的天蓝色,随乘被紧紧抱进了一个天蓝色的怀里。
随乘的手臂横在两人之间,随乘仰起头只能看见游弋清晰的下颌线和上下滑动的喉结。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
下一秒,随乘“听”到了他想说的话。
-好想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