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狱堡垒的长廊里。
纪允罗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在承载着无形的重量。
尘土随着他的脚步扬起,又缓缓落下。
像是在轻刷着琴弦,在无尽的长廊中回响。
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看上去就如同带着游荡的幽灵。
飘忽、
黯沉、
压弯了谁人的脊梁?
长廊两旁的囚犯各自躲在自己的囚室中。
眼神空洞,目无焦点。
执法官的镇压浇灭了他们最后一丝希望。
只是隐隐能看到,囚犯的胸膛正在不安的起伏着,似乎隐藏着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
彷佛那颗心一旦抓住机会就会挣脱枷锁的束缚,将黑暗岁月中积攒的罪恶重新挥洒人间。
在纪允罗的身后,分别是戴着枷锁和镣铐的林沉香和驴哥。
他们确实获得了角斗场比赛的胜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比禁狱堡垒的人高人一等。
只要没有取得十连胜,任何人都只是这个监狱的奴隶,仅此而已。
此刻的林沉香正紧紧握着两管药剂,表情略显复杂。
而驴哥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仿佛连抬起的力气都被悲伤抽离。
突然,纪允罗开口了。
“纪绮罗...死了对吗?”
他头也没回地向林沉香抛出一个沉重的问题,空间在这一刻彷佛凝固!
林沉香闻言,表情一僵!手中所持的呓语药剂险些摔在地上!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开口的一瞬,她面色苍白如纸,彷佛失去了所有血色。
“对不起啊小罗,我、我没能......”
然而纪允罗却出乎意料的很平静,就好像事先演练过很多遍一样。
“没事的沉香姐,我知道错不在你,错不在林煊,面对那个十阶双泯境的怪物,他想杀人谁能拦着?”
“嗯?”
听到纪允罗连那个双泯境的存在也能说出来,林沉香脸上的错愕根本抑制不住。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具体?你当时没和我们在一起啊!”
然而纪绮罗却笑了。
“信息要塞的机密档案室里有个人工智能叫dA·AI,我在帮驴哥查他父亲的消息时做了个小实验。”
“你知道的,我前不久跟你说过的,既定之序和塔罗正义牌共鸣可以改写虚拟程序。于是刚刚我就对那个AI试了试,很幸运,改写成功了。”
林沉香的眉头微微蹙起。
“改写AI程序?你的意思是通过她你知道了绮罗姐的事?”
“可是你就算改写成功了,又怎么可能通过dA·AI知道a线的事?她分明是β线的产物啊!”
面对林沉香的质疑,纪允罗并没有做过多解释。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改写成功了,通过她我可以全知全能地同步了解到a线发生过的所有事。所以,5月25日那天所有的起因经过结果我全知道。”
听到纪允罗真的知道a线发生的所有事,林沉香叹了一口气,眉眼低垂:“我、我虽然还是不太懂,但绮罗姐那件事,我真的......”
“没听懂吗林沉香?我说了我不怪你!!!”
此刻,纪允罗就像是一只人型暴龙,难以抑制的愤怒从他的眉眼,他的鼻孔,他的每一寸肌肤喷涌而出!
即使是见惯了执法官暴劣执政的囚犯,也在此时为之颤抖。
林沉香很害怕,她从来没见过纪允罗这种样子。
原来这就是绮罗姐每每和她谈及自己弟弟时,都忧心忡忡的原因……
在a线,纪允罗的身体很差,在出生时就伴随着先天性哮喘病,气道系统跟一个行将岁暮的老年人无异。
如果情绪起伏太大或者摄入了过敏源,那他基本就离死亡不远了。
纪绮罗很宠爱纪允罗,尽管他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她爱弟弟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在浇灌温室里的花朵——
不敢让纪允罗接触外界,不敢让他有任何闪失。
就像袋鼠妈妈一直把自己宝宝按捺在育儿袋,连头都不敢让他往外露。
而她唯一的一次发火打弟弟,是因为她发现纪允罗加入了自性社。
在那天,她真的动怒了。
纪绮罗迅速动用自己在组织中的影响力,让纪允罗还没完整地在自性社待过一天,就被光速驱逐!
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弟弟的爱胜过爱自己。
但纪允罗婉拒了,他宁愿不让姐姐爱自己。
很可惜,a线2392年5月25日,纪绮罗死了。
再也没有人来浇灌这株温室里的花朵了……
“你觉得怎样才能彻底根除罪恶?”
纪允罗平静了下来,突然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大概是靠律法吧?”林沉香给了一个很符合普世价值的答案。
纪允罗乐了:“就像这座监狱一样,把所有违反律法的人关起来,罪恶就能彻底根除吗?”
林沉香摇了摇头:“当然不行,如果心里还埋着罪恶的种子,在哪里都是无法彻底消灭的。”
“所以你也觉得堵不如疏,对吗?”
“啊?”林沉香一愣,“我有表达这个意思吗?”
她觉得此刻的纪允罗很怪。
其实也不能说他很怪,毕竟怪也要有个参照标准。
林沉香以前和纪允罗几乎没什么接触,她对这个人的印象更多是建立在纪绮罗的口述上。
所以纪允罗可能不是怪,而是他本来就这样。
“小罗有着自己的一套看待世界的逻辑体系,他在和人聊天时,总是不自觉地将别人往他自己的逻辑上引。”这是纪绮罗对弟弟的评价。
林沉香想看看他的心声,看看这个逻辑奇特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很可惜,林沉香的读心失效了。
赤子之心虽然能和任何人的心建立联系,可以随意地开小窗聊天。
但其实赤子之心的读心能力是有限的——
如果被观测之人的心思复杂程度超过赤子之心的施术者,那么她就完全读不到被观测之人的内心。
像袁潇哀这种心思比较澄澈的人,林沉香不用费力就看的一清二楚。
然而眼前的纪允罗,林沉香却一点都看不透。
“你听说过养蛊吗?”
纪允罗突然玩味地看向走廊两旁的囚犯。
“人们将各种有毒的昆虫放置在一个封闭容器中,让它们互相残杀,最终剩下的唯一存活者被认为是具有极强毒性的蛊。这时养蛊人便拿这唯一的蛊去操控人,去害人。这很邪恶,不是吗?”
林沉香握紧了小拳头:“是啊,所以你可别猎奇去碰这种东西,绮罗姐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纪允罗嘴角勾起,摆了摆手:
“但是啊,养蛊这套流程其实很合理。堵不如疏,确实应该让罪恶的东西自相残杀,承受着被别人带来的毒所侵害的滋味。这个体系,亦或者说逻辑,真的很不错。”
“只不过啊,这套流程的最后一步出现了问题,养蛊人应该把最后炼成的毒虫弄死的,这样所有的毒才会彻底消除!”
听到纪允罗在这讨论养蛊,林沉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你的想法感觉...感觉有点阴暗呀。”
“开玩笑啦!”
纪允罗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我这是听一个十恶不赦的将死之人说的,你说,抱着这种想法的人是不是真该死啊?”
“嗯?也不算吧!”林沉香却是安慰道,“能听出这个人也是想用另一种方式铲除罪恶,只不过有些太极端了。”
“你会讨厌这种人吗?”
“不知道欸,没遇到过。”
“姐姐会讨厌这种人吗?”
“以绮罗姐的性格,多半会吧!”
“......”
“......”
“沉香姐,知道吗?在我人格共鸣的那天,我的力比多值变成了一个手拿药水瓶的紫衣服女人。”
“她说,她叫逻辑学家,她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说这个干嘛?”
“你应该问然后呢?”
“额......那然后呢?”
纪允罗舔了舔嘴唇——
“我说我想成为一个能吃巧克力的人。”
林沉香闻言一愣,继而娇喝一声:“绮罗姐不让你吃哦,就算她不在,我也会监督你的!”
纪允罗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不到快死的时候,我不会吃的。”
“先不聊啦允罗,我到家了。”
林沉香没听到纪允罗的低声细语,她蹦蹦跳跳地跑进一个幽暗的小单间。
“过一会儿那个数据...啊呸!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接我走了,你不用为我担心的。这一轮的七天马上就结束了,等到了a线我立马去找你,去代替绮罗姐照顾你,你可不能乱跑哦!”
“嗯嗯,我会乖乖的......”
纪允罗此刻的模样活像一只善解人意的小宠物。
在告别林沉香后,他带着驴哥走向他的牢房。
“绿雨缕,你父亲的死亡真相都明白了吧?”
几乎是一瞬间,纪允罗就将温和的笑颜转变为冰冷的面具。
他的整张脸如此渗人,就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扭曲了!
“这个装置有我设定的程序。只要你按下它,禁狱堡垒所有的囚犯都的枷锁就会打开。他们无处可去,也逃不出禁狱堡垒,压抑已久的怒火无处释放,只会在这里自相残杀,直到最后一个人胜出。呵……就像养蛊一样。”
“而你要做的,就是干掉最后一只蛊虫,由你来亲自为父亲复仇,亲自斩断这仇恨的锁链,足够吗?”
几缕发丝遮住了绿雨缕那深陷的眼窝,眼眸中似有两团幽冷的火在燃烧。
仇恨将他的瞳孔彻底染黑,这片监狱里所有的一切,甚至都没有他的此刻的瞳孔黑。
缓缓地,他点了头。
“绿雨缕,你记住,这是你亲手开启的故事啊!”
纪允罗轻笑着,接着将自己用dA·AI系统改造过的装置递到绿雨缕手上。
与此同时,他还给绿雨缕塞了一盒巧克力。
“给你巧克力,请为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