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再说过话。
不过每到半夜,蓝忆寒总要雷打不动地去“撞门”,一直撞到第二日凌晨,且这几日内滴米未进。
齐影岩甚至在心底怀疑,幽魂是不是都不用进食的。
就这样又过了两晚。
第三日早上,齐影岩一觉睡醒,看到蓝忆寒并没有再像前几日一样乐此不疲地撞门,而是坐在桌前,单手支着下巴睡着了。
他这是疯病好了?还是安静地去了?
不过必须承认,这家伙皮相上确实绝了,美得雄雌莫辩应该就是指蓝忆寒这种人了!
就连那几缕顺着指尖垂落到胸前的蓝色长发,都散发着剪不断的妖媚气息。
“咳咳……”
静寂的屋内传来蓝忆寒的咳嗽声,他睁开迷离的双眼,扶额看向躺在床上的齐影岩,目光空洞无神。
齐影岩抓着被子嘿嘿一笑:“那个,你晚上反正要忙着撞门的,床就让给我了啊。”
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具,手中的茶杯刚递到口中,又是一声闷咳……
“唔!”一阵剧烈咳嗽后,蓝忆寒感觉喉咙间一股腥甜,匆忙捂住嘴。
齐影岩看到鲜红的血从蓝忆寒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强烈,不一会儿,蓝忆寒的脸上手上便全是血渍。
“你……没事吧……”
齐影岩这才慌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找药。这几日的相处,二人关系算不上多融洽,但是家里世代从医,齐影岩也不好意思见死不救。
捕捉到了床上投来的目光,蓝忆寒侧过脸:“我只是受了内伤而已,你用不着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吧!”
说完起身走到盆架上洗脸去了。
刚准备替他喊人的齐影岩,见对方瞪自己的凶恶程度有增无减,决心将以德报怨这个词从脑海里彻底删除!
“我问你一件事啊,你要老实回答我。”
蓝忆寒的主动开口,意味着二人原先的尴尬气氛就此告落。
“说吧。”齐影岩躺到床上,也学着蓝忆寒翘起二郎腿,舒服地呼了口气:“本殿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许诺,会在一个约定好的日子里再次相见,但那个日子已经过了七年。
“被许诺的人一直坚守约定,年年赴约,而那个人原先许诺的人却始终迟迟不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暗藏几分试探:“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齐影岩想起那日面馆老板所说的话,一副心下了然的神态:“要我说呀,既然答应你说会来找你,结果等了七年他都没出现,那就只有两个原因了。”
“哪两个?”蓝忆寒停下了擦脸的动作,身体未动,眼神却忍不住向身后探去。
“第一,他不愿来。”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也许他失忆了或者忘了你呢?亦或是有其他原因导致他不能来见你,这都是有可能的。”
齐影岩企图苦口婆心地劝导这个还在执迷不悟的人。
“这个概率不大,他不可能忘了我或者不愿来见我的。”
蓝忆寒接着问:“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就更简单了。”
“是什么?”
是什么你真的不清楚吗?齐影岩并未回答,只是坐在原地保持沉默。
屋子里开始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好久好久,齐影岩才听到他轻微却坚定的话音。
“我相信,他没有死。”蓝忆寒顿了顿道,“他答应我的。”
为什么他答应你就不会死了?这是什么鬼逻辑,看来这人执念太深,想必他也劝不了。
“他答应你是他的意思,而死或生,则是天命。”
一道清亮温润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一贯的孤傲与冷漠。
呵,这熟悉的声音……
齐影岩嘴角勾起冷笑,脑海中回想起当初被众人嘲讽,那人替他解围时也是这般清冷傲然的语气。
他一直想不通,初遇时那样洒脱淡然的人,居然多次利用他的信任来欺骗他!
门被推开,乐玄一袭灰白色布衣出现在门外,身旁站着标志性红裙的凌傲雪。
二人身后则是觅雪和一名桔衣手持绒扇的女子,齐影岩记得她就是灵帝寿辰那晚出来接见过蓝忆寒的女子蔓姨。
“宫主请。”乐玄扫了一眼屋内。
凌傲雪似乎心情很愉悦,一蹦一跳地进来了,脚上不时传来清脆动听的铃铛声。
高高的马尾,整齐的刘海,脸上依旧是纯真甜美的笑容。
她先是打量了一眼坐在床前面无表情的齐影岩,又看向角落里正站在面盆前放手巾的蓝忆寒。
蓝忆寒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般,端起面盆气定神闲地朝门口走来,完全无视掉站在门口的众人。
“扑——”地一声。
将那一盆血红色的水朝门口泼了出去。
吓得凌傲雪一个措手不及,慌乱闪避,却还是溅了水沫,幸而穿的红衣,看不出来什么。
“……你你你!”
“我什么?眼瞎啊,往老子洗脸水上撞!”
凌傲雪气得伸手指他,咬紧牙齿道:“你可别忘了,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
“确实。”
蓝忆寒扫了下这间破烂不堪的屋子,摇了摇头道:“这猪窝真不是人住的。”
凌傲雪刚准备回怼,看到蓝忆寒的脸后,圆圆的杏眼中满是震惊。
“天哪,你这几天干了什么?黑眼圈怎么这么重?还有这这……这一直让本宫主嗅到金子味道的脸……怎么忽然瘦得这么可怕?”
刚刚进来时还面色欣悦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脸。
蔓姨立刻皱眉责问:“觅雪,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好生招待着吗?蓝公子怎么瘦成这样?”
觅雪屈身,低头小心回答:“二位公子的伙食一直是按您的吩咐安排的,绝无苛刻,况且……”
她偷瞟了一眼齐影岩:“齐公子看上去则并无进食不足的状况。”
凌傲雪看了看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比三日前胖了不少的齐影岩,又瞅了瞅无精打采气血不足瘦成皮包骨头的蓝忆寒,顿生见解。
“莫非……他抢你饭吃了?”
却看到蓝忆寒的眼睛全程死死盯着站在一旁的乐玄,目光像是浸毒的利刃般可怕。
乐玄低头捂嘴轻笑:“他一看就是元气大伤导致的气血不足。我早就奉劝过蓝将军,不要做无用之功。”
“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
乐玄但笑不语。
“真好,这下英岩妖寒都是本宫主的了,谢谢我最爱的乐玄哥哥!”
凌傲雪扑进乐玄的怀里,贴上脸颊送去香吻:“这一定是我今年收到最美好的礼物啦!”
礼物……
正在观戏的齐影岩,被这句话震惊了。
搞了半天,他和蓝忆寒都是这小丫头的礼物?
士可杀不可辱啊,他恨不得抽出那把梦中宝剑,当场和这群资本家拼命。
愤怒的火焰烧到胸口,齐影岩还在犹豫,就看到蓝忆寒已经冲上前头。
一道蓝光渐现,藏在身后的玉笛若隐若现。
可是还未等他先出手,乐玄便锁住了他的手腕!
齐影岩微惊,看来这个琴师真的不是等闲之辈!这灵界将军在他面前,就跟擒鸡一样。
“咔嚓”一声,伴随着蓝忆寒的一声闷哼,右手腕关节被卸了下来。
他被迫单膝跪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不要再伤他了,他本来就受了重伤!”
齐影岩冲上前,用力推开乐玄,连声音也带着愤怒的颤抖。
发觉到齐影岩看向自己的眼神,尽是陌生的怨恨,乐玄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印象中,齐影岩并不是个喜欢生气的人,之前错将他当成离阙,一路上多有得罪,齐影岩脸上也没有多少不高兴。
“我没有伤他。”
他无奈解释:“是他自己非要强行使用内力才导致的气血攻心。”
“行了乐玄哥哥,小惩即可!咱们整个玉玄宫也就你能管得住他了,我先走了啊。”
凌傲雪打了个哈欠,带着蔓姨觅雪等人离开了。
乐玄手中再次出现了一个金色字符的透明光圈,那道金符以极快的速度飞入蓝忆寒的额头后消失,而蓝忆寒眉心中央原本若隐若现的火焰状印记,更深了一层,肉眼几乎清晰可见。
这次是被封死了,看来蓝忆寒半夜不能作法了。
乐玄走过去帮蓝忆寒接上了右腕:“蓝将军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吧,我会让阿汀给你配药。”
蓝忆寒气得浑身发颤,可惜右手动弹不了,只得靠嘴来涨气势:“你给我等着,等我伤好了,一定要……”
“看来蓝将军不是听劝之人,那乐某可要有所得罪了。”
“你想怎么样?”
“手持幽魂笛,身穿三青金龙锦,你就这么不知‘韬光养晦’吗?”
乐玄捡起刚刚被蓝忆寒掉落在地的玉笛,用袖子小心地擦拭上面的灰尘:“这支笛子,我暂且替你保管吧。”
蓝忆寒上前去抓他的右手:“不行!笛子不能给你,笛子是,咳咳……”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在你还没有足够能力拥有它时,带着它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乐玄说道:“我会还你的,只是不是现在。”
“还有这件衣服……”
他又用笛子戳了戳蓝忆寒身上那件华丽的蓝色锦袍,若有所思,止住了话语。
“衣服是哥哥送给我的!”
蓝忆寒用手护住衣服,脸上终于闪过一抹惊慌:“我怕他见到我后认不出我来。”
乐玄闻此发出几声冷笑:“蓝将军还不愿接受现实吗?你哥哥早死了,那是冥火,能将世间一切万物化为灰烬!他根本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希望,一线希望都不会有。”
“不!我不相信,哥哥没有死!”耳边充斥着蓝忆寒歇斯底里的吼声。
果不其然,一扯到他心中那道禁忌,这家伙的情绪,就像河堤的护栏崩塌了一样。
“你若不愿相信也罢,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在场的两个人,都清晰地看见蓝忆寒的后背轻微地颤了一下。
“怎么,怕了?”
宽大的蓝色袖袍中,蓝忆寒握紧了左手。
“……走就走。”
见他主动朝外走去,乐玄和齐影岩辞别:“三日禁闭已过,齐公子可以在宫内自由活动了,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去凝云斋找蔓姨,乐某先行告辞了。”
感受到身旁某人的别扭,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咧嘴一笑。
“也可以来乐闲居找我。”
齐影岩不知道乐玄究竟给蓝忆寒看了什么东西,他再次回来后,整个脸惨白如死灰。
像个空洞的木偶,独自一人在床上静默地坐了一整天,一句话也没有说。
虽认识不久,他却从未见过那样的蓝忆寒,褪去一身光耀,始终置身于萎靡与阴暗之中,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有种失魂落魄的颓废。
有一刹那,他莫名想到那天梦里的那个黑发黑衣,不再光鲜的蓝忆寒。
失去骄傲,卸下锋芒,就如此刻般黯淡无光。
其实乐玄的心思他也明白,蓝忆寒的哥哥早已不在人世,蓝忆寒之所以至今执迷不悟不愿清醒,只是缺乏一个足够确凿的证据而已。
而乐玄给他看的东西也许就是,证明那人已死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