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梆子声敲过三声,顾沉舟的解放鞋陷进村口的泥淖里。抗洪胜利的庆功宴他只喝了半碗小米粥,就着月色往家赶 —— 裤兜揣着块没舍得吃的红烧肉,是炊事班特意留的,用荷叶包着,还带着温热。远处顾家的油灯像颗固执的星子,在雨幕里明明灭灭,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灯亮着,家就在。\"
厨房门轴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顾沉舟的军用挎包还挂在肩头,泥渍斑驳的军装滴着水,在青砖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印子。苏晚晴坐在灶台前的草垛上,煤油灯的光晕染黄了半张脸,针尖正穿过他洗得发蓝的领章 —— 那里本该绣着中尉军衔,却被她用同色线密密缝补,针脚比部队的队列还要齐整。
\"沉舟?\"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指尖的血珠恰好滴在领章补丁上,像朵突然绽放的红梅。顾沉舟看着她磨出薄茧的手掌,看着她蓝布衫上新添的补丁(用他的旧军装改的,袖口还留着抗洪时的泥渍),喉结滚动着,突然闻到灶台上煨着的萝卜汤香 —— 是他最爱喝的,加了腌萝卜丁的那种。
\"我提前回来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像怕惊碎眼前的画面。苏晚晴慌忙去摸绷带,却被他抓住手腕,带着泥沙的掌心覆住她的,粗粝的触感让她想起堤坝上的沙袋。他盯着她指尖的血珠,突然低头,在她错愕的目光中,用舌尖轻轻舔去血迹:\"疼吗?\"
这句话让苏晚晴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涌出来。她想起这半个月来,独自挑水时木桶砸在脚上的淤青,劈柴时斧头差点砍到手指的惊险,还有每个深夜对着油灯补军装的孤独。此刻顾沉舟的军装带着雨水和硝烟味,却比任何暖炉都更温暖,他后颈新添的擦伤蹭过她额头,像道未愈合的勋章。
\"晚晴,我想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出想念,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抗洪十七天的疲惫与思念。苏晚晴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军用挎包的铁扣硌着她肩膀,却舍不得推开 —— 这个总把 \"军人要克制\" 挂嘴边的男人,此刻像棵被暴雨打弯的青松,终于在她面前低了低头。
煤油灯芯 \"滋啦\" 爆响,照亮了灶台边的竹篓 —— 里面整齐码着晒干的连翘片,还有她用抗洪期间省下的粮票买的红糖块。顾沉舟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火候表,那是她用他的训练日志改的,在 \"抗洪归期\" 处画了无数个问号,最后一个问号旁写着:\"今日灯油添至三钱,够照见你的影子。\"
\"饿了吧?\" 苏晚晴突然想起灶上的汤,慌忙去掀锅盖,却被顾沉舟拉住。他从裤兜掏出荷叶包,红烧肉的香气混着泥土味漫出来:\"炊事班老王特意留的,说要给军嫂补身子。\" 油亮的肉块在灯光下泛着光,他用匕首切成小块,刀柄上的刻痕(还是她去年帮他刻的 \"舟\" 字)已经磨得发亮。
喝汤时,顾沉舟忽然指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笑:\"上次寄的信收到没?我在堤坝上画了幅画,你和娘在灶台前,锅里的汤冒着烟,像座小火山。\" 他的指尖划过她手背的烫疤(给婆婆煎药时烫的),突然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知道我怎么撑过那些不眠夜吗?想着你熬的汤,比任何提神药都管用。\"
是夜,苏晚晴在顾沉舟的训练日志里发现夹着的草叶标本,正是她上次补军装时落在他挎包里的。新写的字迹带着水渍:\"归心似箭,见灯如见卿。晚晴补的领章,让我在堤坝上,觉得每道裂缝都能被她的针脚缝好。\" 最后画了个歪扭的笑脸,是他生平第一次画这种孩子气的符号。
月光漫过糊着报纸的窗棂,照见炕上叠得方方正正的绿军被 —— 苏晚晴按照他教的 \"三折七线法\" 叠的,被角处露出半截子弹壳平安符。顾沉舟枕着她的蓝布衫入睡,闻着上面淡淡的皂角香,忽然觉得,抗洪时扛的每袋沙包,守的每寸堤坝,都在看见油灯的瞬间,有了最温暖的注脚。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时,苏晚晴摸着顾沉舟后颈的新伤,突然发现,这个总在风雨中挺立的军人,此刻像个终于回到港湾的水手,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灶台上的萝卜汤还在煨着,油灯芯结着灯花,而她知道,有些惊喜不需要言语,就像他沾满泥渍的拥抱,就像他第一次说 \"我想你\" 时,眼里倒映的油灯光芒 —— 那是比任何军功章都更璀璨的,属于他们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