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的探照灯在墨色雨夜中劈开银弧,光束掠过积雨的靶心,在铁丝网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顾沉舟的作训服紧贴后背,布料吸饱雨水后泛着冷硬的光,袖口的耐磨补丁因反复洗涤而发白,却仍牢牢护着肘弯处的旧伤。他单膝跪地,狙击镜抵着肩窝的角度精准如刻度,指尖在镜片上快速抹过 —— 水珠混着硝烟凝结成的冰晶被擦去,露出镜片中央清晰的倒影:三十米外的铁丝网旁,苏晚晴正蹲在缝纫机前,辫梢的弹壳发卡坠着雨珠,在探照灯下划出银线。
缝纫机的皮带 “啪” 地断裂时,苏晚晴手中的护颈套刚绣完半道弹道抛物线。雨水顺着未收针的布料边缘渗进艾草夹层,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蹭花了布料上的粉笔线 —— 那是今早顾沉舟用弹道比例尺帮她画的、后颈伤处的弧度标记。“该死。” 她低声咒了句,指尖捏着断裂的皮带,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用这个。” 顾沉舟的声音混着雨声落下,弹壳匕首的冷光在腰间闪过。苏晚晴抬头,看见他已解下战术腰带,帆布带扣上凹凸的刻痕在灯光下显形 ——1983 年雪崩的经纬度坐标,正是他父亲牺牲的那场灾难留下的印记。作训服肩章上的金星沾着雨水,反光恰好落在她膝头的护颈套上,艾草的苦香混着雨水的腥,在两人之间漫开。
他蹲下身时,后颈的星形烫伤在雨水中泛着淡红,像朵开在苍白皮肤上的红景天。苏晚晴想起三天前的午后,窗框突然松动坠落,是他瞬间转身用后背挡住了砸下的木梁,作训服被木刺划破的声响,至今仍在她耳边回荡。此刻他的指尖正划过缝纫机的齿轮,指腹的老茧蹭过金属部件时发出细微的响:“皮带扣要 45 度角卡住齿轮,” 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雨中的萤火,“就像狙击枪的扳机护圈,得贴合使用者的指节弧度。”
苏晚晴望着他垂落的睫毛,水珠正沿着眉骨滴落,在颧骨处留下湿痕。他的作训服袖口磨得发薄,露出底下浅褐色的皮肤,那是常年在靶场被阳光晒出的印记。当他俯身调整皮带扣时,肩章上的金星几乎触到她的鼻尖,她突然闻到他领口淡淡的磺胺粉味 —— 那是野战医院常用的消毒剂,混着他身上特有的、硝烟与青草混杂的气息。
缝纫机重新发出咔嗒声时,战术腰带已牢牢系在机轮上,扣环处缠着她剪下的、绣着红景天的布条。顾沉舟的手指在齿轮间灵活地翻动,就像在拆解一支熟悉的步枪,每个动作都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明天去卫生所,”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弹道笔记,防水纸页上画着最新的护颈套改良图,后颈位置用红笔圈着 “弹壳粉加固区”,“张军医说艾草热敷能让疤痕软化,” 他顿了顿,喉结在领口滚动,“今早匍匐训练时,我在泥地趴了两小时,” 他的指尖划过笔记上的磨损痕迹,“护颈套的防滑纹设计得再深些,雨天就不会移位了。”
苏晚晴望着他手腕上的晒痕,突然想起上个月他替她去县城买缝纫机零件,回来时手腕被自行车链条磨破,却笑着说 “就当是战场侦察”。此刻他的战术腰带上,原本挂匕首的位置空着,刀刃正躺在她的缝纫机抽屉里,刀柄缠着她新换的、绣着弹道线的布条。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雨水渐歇。苏晚晴摸着腰带上的弹壳扣,突然发现内侧有道极细的刻痕 ——“晴” 字,笔画顺着弹壳的弧度蜿蜒,刀痕边缘带着毛边,显然是匆忙间用刺刀刻的。她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想起去年深秋,他在塌方区捡到一枚弹壳,连夜磨成戒指送给她,内侧同样刻着她的名字,说 “这样子弹就不会偏离弹道”。
缝纫机的抽屉里,她刚缝好的护腕静静躺着。布料用的是他 2 年前淘汰的作训服,迷彩纹路已洗得发白,却在护腕边缘绣着鲜艳的弹道抛物线,尾端缀着晒干的番茄皮 —— 那是他们在 “舟晴园” 种的第一株番茄,成熟时他用弹壳匕首替她摘果,刀刃在阳光下划出的弧度,恰如她此刻绣的线条。
是夜,顾沉舟趴在靶场的伪装网上,手电筒的光束照亮弹道笔记的末页。雨水透过网眼滴落,在纸页上晕开淡蓝的墨迹,却掩不住他刚写下的字迹:
“她蹲在缝纫机前的背影,比百米外的靶心更让我分神。雨水顺着她的辫梢滴落,在护颈套的艾草夹层上砸出小坑 —— 那是她特意为我缝的,夹层里的弹壳粉能防后颈受寒,就像我在雪山哨所时,防弹衣里藏着的、她寄来的红景天香囊。
解下战术腰带时,指尖触到带扣上的雪崩坐标,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军人的腰带,既要能系紧钢枪,也要能护住想护的人。’此刻皮带扣卡在缝纫机齿轮上,45 度角的咬合,竟比狙击枪的部件磨合更让人心安。
她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映着探照灯的光,像落了串碎钻。我看见她膝头的护颈套,弹道抛物线的起点在左肩,终点却悄悄偏向我的后颈 —— 原来她早把我的旧伤,当成了她针线的靶心。
今早匍匐训练时,泥水污染了她新缝的护颈套,我却在潮湿中闻到淡淡的艾草香。那种感觉,就像在零下三十度的高原,突然摸到贴胸口袋里的、她绣的平安符。原来有些装备,不是为了抵御敌人,而是为了让思念穿透风雪,抵达最想守护的人。
暮色里,她摸着腰带上的刻字发呆,耳尖发红的模样,比任何军功章都更让我心动。缝纫机的咔嗒声重新响起时,我突然懂了:她的针脚,是后方的弹道;我的弹道,是前方的针脚。我们在雨水与硝烟中,早已用彼此的温度,校准了生命的准星。”
靶场的风掀起伪装网,顾沉舟合上笔记,指尖划过封皮上的弹壳贴纸 —— 那是苏晚晴用碎弹壳拼的 “舟” 字。远处的缝纫社亮着灯,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她低头缝纫的剪影。他起身时,作训服上的雨水顺着战术腰带的位置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个小坑,恰如她护颈套上未收针的弹道抛物线,在时光里,悄然延伸向彼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