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垒的清晨裹着一层薄霜,公鸡的打鸣声撕破寂静,惊醒了还在沉睡的村庄。陈默被炕头的凉意冻得缩了缩脖子,睁眼就看见窗外白杨树的枝桠上结满白霜,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银光。牛萍已经穿戴整齐,正往搪瓷缸里倒奶茶,氤氲的热气在她眼前蒙上一层白雾。
“醒啦?” 她转身时,米白色针织外套的衣角扫过炕沿,“今天要掰苞米,二舅待会儿就来帮忙,你要是累了就歇着。” 她的声音轻柔,却藏不住眼底的期待。陈默翻身坐起,脑袋撞在低矮的房梁上,“咚” 的一声闷响。
“小心!” 牛萍快步上前,伸手揉着他发红的额头,“这炕离房梁近,我都碰过好几回。” 她的指尖带着奶茶的温热,陈默顺势抓住她的手,“我哪有那么娇贵,在工地爬脚手架都没怕过。”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却疼得直抽气,逗得牛萍 “噗嗤” 笑出声。
院子里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牛萍的父亲已经发动了小四轮,柴油味混着露水的气息飘进屋里。陈默套上牛萍准备的深蓝色工装,裤脚长了一截,走起路来直扫地面。他跟着众人走到院子里,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倚在拖拉机旁,头戴翻毛帽,古铜色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正是牛萍的二舅。
“这就是小陈吧?” 二舅操着浓重的木垒方言,伸出的手掌比陈默的大了一圈,握上去像砂纸般粗糙。陈默被握得生疼,却咬牙没吭声,“二舅好!”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二舅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听说城里娃没干过农活,可别掰两穗就喊腰疼。”
牛萍立刻站出来护着陈默,“二舅!陈默在工地能扛两袋水泥,掰苞米肯定行!” 她的脸颊因为着急泛起红晕,陈默心里一暖,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一定掰得比二舅还快。” 这话让二舅爽朗地大笑起来,震得拖拉机上的铁皮都跟着嗡嗡响。
拖拉机在土路上颠簸前行,陈默坐在车斗里,双手紧紧攥着铁栏杆。远处的天山覆着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近处成片的玉米地像金色的海洋,玉米秸秆被霜打过,泛着淡淡的褐色。牛萍的母亲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回头叮嘱:“掰的时候挑金黄的掰,太嫩的就留着喂牲口。”
到了地头,陈默跳下车时差点摔个趔趄,牛萍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慢点!这地刚下过霜,滑。” 她递来一副粗布手套,指尖还残留着昨晚炖羊肉的香气。陈默戴上手套,学着牛萍的样子走进玉米地,玉米叶划过脸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没一会儿就划出几道红痕。
“看好了,这样掰。” 二舅示范着,粗壮的手臂握住玉米杆,用力一拧,“咔嚓” 一声,玉米棒就落在手里。陈默有样学样,可玉米棒纹丝不动,他憋红了脸,使出在工地搬砖的力气,只听 “啪” 的一声,玉米杆倒是折断了,玉米棒却还牢牢卡在上面。
“哈哈哈!” 二舅的笑声惊飞了地头的麻雀,“使蛮力可不行,得巧劲儿!” 他走过来,大手包住陈默的手,“感受杆子的纹路,顺着劲儿拧。” 在二舅的帮助下,陈默终于掰下第一根玉米,成就感涌上心头,抬头却看见牛萍正捂着嘴偷笑,眼神里满是狡黠。
日头升到头顶时,陈默的后背已经湿透,工装裤上沾满泥点。他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腰,眼前是堆成小山的玉米棒,牛萍的父亲正用麻绳捆扎,准备装上拖拉机。二舅递来一个搪瓷缸,里面装着凉茶,“陈默,喝口水歇会儿,你这速度比我头回下地强多了。” 难得的夸奖让陈默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接过茶缸,仰头一饮而尽。
牛萍蹲在旁边整理玉米,发丝被汗水粘在脸颊上,“陈默,你看这个玉米须,金黄的就说明熟透了。” 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高处的玉米棒,陈默见状立刻上前,双手托住她的腰往上一送。牛萍惊呼一声,摘下玉米棒后转身,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缠绕在一起。
“咳咳。” 二舅故意咳嗽两声,陈默慌忙松手,牛萍的脸涨得通红,转身把玉米棒扔进堆里,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牛萍的母亲笑着摇头,“你们年轻人啊,干活还不忘秀恩爱。” 这话让两人更加窘迫,陈默赶紧低头继续掰玉米,却不小心掰到一根没熟透的,青绿的汁液溅在手上。
“扔了吧,喂羊正好。” 牛萍递来一块手帕,“擦干净,汁液沾久了手会痒。” 她的语气带着心疼,陈默心里一软,突然觉得手上的疼痛也没那么明显了。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牛萍的父亲已经装好一车玉米,正挥手示意他们装车。
陈默扛起一捆玉米,脚步有些踉跄,二舅立刻上前帮忙托住另一头,“慢点,别闪了腰!” 两人合力把玉米抬上拖拉机,陈默注意到二舅的手掌结满厚厚的老茧,虎口处还有道陈年的伤疤,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返程时,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拖拉机的车斗里堆满金灿灿的玉米。陈默坐在玉米堆上,看着牛萍和她母亲坐在前面说笑,二舅站在牵引架上不时看一眼陈默。风掠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大地在吟唱。
“累坏了吧?” 牛萍突然转身,眼睛在暮色中亮晶晶的,“今晚给你煮玉米吃,最嫩的那种。” 陈默笑着点头,腰酸背痛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伸手握住牛萍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心里想着,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有爱的人,有热腾腾的饭菜,还有永远干不完却充满希望的农活。
拖拉机继续颠簸着前行,载着满车的收获,也载着陈默对未来的期待。他知道,自己正在慢慢融入这个温暖的家庭,而这片土地,也终将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夜幕完全降临,木垒的星空如同撒满碎钻的黑绸。牛萍家的院子里,一张矮桌摆在葡萄架下,桌上摆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清炖羊肉,羊汤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旁边还放着几碟自家腌的泡菜,酸香扑鼻。牛萍的母亲端着刚出锅的烤馕走出来,馕饼上的芝麻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都洗洗手,赶紧吃饭!” 牛萍母亲的声音里满是喜悦。陈默洗完手,刚在桌旁坐下,牛萍父亲就拿着酒壶走过来,往他杯里倒了一杯本地产的三粮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小陈,今天辛苦了,来,喝一口解解乏!”
陈默双手端起酒杯,有些拘谨地说:“叔叔,我酒量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二舅打断,“怕啥!男人哪有不喝酒的!这酒不上头,放心喝!” 二舅说着,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抹了把嘴,发出满足的叹息。
牛萍在一旁偷偷给陈默使眼色,小声说:“少喝点,这酒劲大。” 陈默会意地点点头,抿了一小口。酒液入口辛辣,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牛萍父亲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放进陈默碗里,“尝尝这羊肋条,炖得烂乎,香得很!” 陈默咬了一口,羊肉鲜嫩多汁,轻轻一嚼就化在嘴里,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他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太好吃了,叔叔阿姨,我在城里从没吃过这么香的羊肉!”
牛萍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喜欢就多吃点!你这孩子,看着瘦,干活倒不含糊,今天掰了那么多苞米,比我们家萍萍小时候还厉害!” 说着,又往他碗里添了几勺汤。
二舅也跟着点头,夹了块羊肝放进陈默碗里,“是个能吃苦的娃!不像有些城里娃,娇气得很。以后常来,跟着二舅多学学干农活!” 陈默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心里暖烘烘的。
牛萍坐在陈默旁边,脸颊因为酒意和喜悦泛起红晕,她轻轻碰了碰陈默的胳膊,小声说:“我就说我爸妈会喜欢你吧!” 陈默转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夹起一块羊肉喂到她嘴边,“还不是因为有你。”
月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在桌上,照亮了众人的笑脸。酒过三巡,陈默的话也多了起来,开始给大家讲在乌鲁木齐工地的趣事,说到工友用错材料闹的笑话时,逗得牛萍母亲直抹眼泪,二舅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说:“你们城里人干活,花样就是多!”
牛萍父亲举起碗,眼神里满是欣慰,“小陈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啥困难尽管说,我们能帮的一定帮!” 陈默鼻子一酸,端起碗和大家碰在一起,“谢谢叔叔阿姨,还有二舅!我一定好好对牛萍,让她过上好日子!”
晚风轻轻吹过院子,带来阵阵花香,桌上的羊肉香气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在这个宁静的夜晚,陈默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