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透了洛阳城的鸱吻。展昭踏过青石板上的裂痕,每一步都似踩在史书的褶皱里。蔡府门前的石狮缺了半只耳朵,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么久,也还是没修好。
\"先生,西凉军正在清点太仓。\"周焕压低草笠,袖中短刃抵住门房后腰,\"半刻钟后换岗。\"
展昭指尖拂过门环铜绿,恍惚听见十年前那个雪夜的叩门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蔡邕执卷的背影在暮色中凝成剪影,案头宣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苍生\"二字。
\"君复?\"蔡邕猛然抬头,竹简\"啪\"地摔在砚台上,墨汁溅污了月白长衫。这位当世大儒鬓角已染霜色,目光却仍如年前离开时那般清亮,\"胡闹!董卓正在满城搜捕汉室忠良,你怎敢在此时回到京城。\"
\"请师父速速更衣。\"
展昭撩袍跪地,怀中暗袋滑出醉仙楼密道图,\"洛阳将成火海,弟子已备好以前后手,如今唯一的软肋便是您与昭姬。\"
\"荒唐!董贼焚城乃是坊间流言,你竟敢...\"
蔡邕拍案而起,镇纸跳起来砸中博古架,玉珏相撞声惊飞檐下宿鸟,\"老夫岂能此时背弃汉室。\"
\"爹爹!\"珠帘忽被葱指挑开,蔡昭姬抱着焦尾琴疾步而出。
十四岁的少女已逐渐褪去稚气,月白襦裙上金线绣的兰草在晚风中微颤,
\"北斗南移,紫薇晦暗,分明便是'离火焚天'之卦,这洛阳,守不得了。\"
展昭凝视着少女眼下的青影。
几日前白马寺的暗桩传来消息,蔡昭姬为推演星象,琴声悠然多日未停。
此刻纤纤玉手上血迹斑斑,指节却死死扣住琴身,仿佛抱着最后一块浮木。
\"昭哥。\"她忽然换了幼时的称呼,眸光灼得人心颤,\"你说过要带昭姬看江南烟雨,天下太平的。\"
蔡邕踉跄跌坐,案头墨迹在宣纸上晕成乌云。檐角铜铃骤响,远处传来西凉军的马蹄声,惊碎了满室死寂。
今晚并不是只有展昭一个人在行动,回到展昭还没动手的时候,相府地宫的青铜灯树映着董卓扭曲的倒影。
他正用镶玉甲套刮擦《洛阳富户名录》,朱砂勾画的\"蔡\"字被刮得支离破碎。\"文和啊,听说蔡邕那老东西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贾诩垂首盯着青砖缝隙里的血痂:\"太学祭酒之女,擅音律。\"
\"正好!\"董卓将名录掷向火盆,羊皮卷在焰舌中蜷曲成灰,\"三日后烧城,把这小娘皮送来暖帐!\"他突然眯起眼,望向手中的情报,\"展昭?\"
\"刘备谋主,蔡邕高徒。\"贾诩袖中指尖掐住卦钱,\"一个时辰前,此人出现在永宁坊,醉仙楼。\"龟甲裂纹在脑海浮现——坎上离下,未济卦。变爻在初九,爻辞:濡其尾,吝。
董卓肥指捏碎西域葡萄,紫红汁液顺着金樽纹路滴落:\"奉先今晚回京吧,让他去陪这位大才玩玩吧。\"突然咧嘴一笑,\"记得留活口,老子要亲手剥了他的皮做鼓面试!\"
吕奉先来的比所有人想得都快,\"找到你了!\"
画戟月牙刃擦着青石迸出火星,吕布肩甲上还沾着关羽的青龙刀痕,
\"能躲过并州狼骑的耳目,倒是配得上文和先生的卦象。\"
展昭瞳孔骤缩。贾诩的名字像枚毒针扎进太阳穴,前世史书中那句\"乱武毒士\"在耳边炸响。
方天画戟擦着展昭的鬓角钉入梁柱,震得屋瓦簌簌如雨。
蔡邕的惊呼卡在喉间,自从将少年带回家里,十年里无论是遇到什么危险,少年总是这样将他护在身后。
\"温侯可知相国如何处置败军之将?\"展昭准备好袖中石灰粉,白雾里寒光直取吕布咽喉,
\"昨夜李傕的偏将挂在西市旗杆上,肠子喂了野狗。\"
画戟骤然停滞。
吕布眼底腾起血丝,虎牢关鸣金的耻辱与此刻杀意绞成毒藤。展昭趁机拽倒古架,商周鼎彝砸向赤兔马。
\"带师父走!\"他朝呆立的蔡昭姬厉喝。少女咬破舌尖,焦尾琴迸出裂帛之音,五弦齐断的刹那,展昭借力摁动机关暗门,密道石门缓缓升起时,吕布的画戟已劈碎最后一道屏风。
突然,焦尾琴声破空而来,宫商角徵羽化作金戈铁马。蔡昭姬十指渗血,琴弦震颤间竟凝出肉眼可见的声浪。
吕布身形微滞,这刹那的破绽足够展昭掷出袖中石灰。
白雾弥漫间,展昭跃入密道,一只手拉着蔡邕,一只手拽着昭姬,眼看着就要转身消散不见,可那吕布又怎么会就此罢休,见赤兔马太过于庞大无法进去,从背后摘下宝弓,来不及蓄力,一箭射出,只听到轰然一声,竟是穿过护甲一箭射穿了展昭的肋骨。
展昭一口鲜血吐出,速度不减一个转角,自然有层层石门坠下阻拦,人影消失不见,只有天上烟花绽放,映出了吕布那难看的脸色。
此时的醉仙楼已经被砸的支离破碎,只有一个文弱书生立在废墟里,一脸笑意。
\"坎上离下,未济。\"
贾诩站在醉仙楼废墟前,手指蘸着朱砂在\"初九\"爻划了道血线,\"曳其轮,濡其尾,好个金蝉脱壳。\"
脑海中的《洛阳舆图》不断勾勒着火油走向。城南粮仓的\"腌菜坛\"、北市骡马行的\"草料车\",这些他故意纵容了三年的破绽,此刻终于连成焚城的引线,烧了好,烧的干干净净。
\"传令郭汜,就说侯爷决定提前火烧洛阳。\"
贾诩碾碎卦钱,铜屑从指缝簌簌而落。当展昭的调虎离山撞上他的驱虎吞狼,洛阳已经有了最好的助燃剂。
他踢开脚边酒坛碎片,里面残余的火油泛着诡异蓝光,\"用我的计策对付我?\"
怀中卦钱突然发烫,抬头望见城北腾起火光,那正是董卓贮藏火油的武库方向。
更鼓声里混入马蹄疾响。
贾诩转身欲走,却见展昭从巷尾阴影中缓缓走出,身后的一老一少的身影被之前消失不见的掌柜小二接过保护。
倒是展昭单手提剑,只是做了简单的包扎,伤口处的血将绷带染红。
\"文和先生可知'螳螂捕蝉'?\"
展昭甩去剑上血珠,身后幽巷中传来弓弦绷紧声,\"您故意放纵我烧粮仓,不就是为了看看小子几斤几两么?\"
贾诩袖中卦钱叮当三响。
这个距离,他有七成把握让袖箭洞穿对方咽喉,但展昭身后至少藏着二十张劲弩,醉仙楼暗桩比他估算的多出三倍,看来今晚因为好奇心还是让自己冒险了。
\"好说,相爷还在,不过都是个小乐子罢了。\"
贾诩微笑如春风,\"贾某只想问,刘玄德许你什么官职,让你底牌尽出?\"
\"先生误会了。\"展昭剑锋映出北斗寒光,\"我要的东西,别人给不了,我得自己去取。\"
展昭此刻脸色苍白,\"来日万世太平,葬了这天下英雄。\"
东南西北同时腾起火龙,洛阳在贾诩骤缩的瞳孔中燃烧起来。他忽然想起武威郡的赌坊,当年押注的骰子也是这般裹着血色旋转。
火海里隐约传来董卓的狂笑与百姓的哭嚎。
展昭的身影消失在浓烟中,最后一句随夜风飘来:\"听说长安米贵,先生不妨多备棺材本。\"
贾诩攥碎卦钱,掌心鲜血淋漓。提前三年准备一场临时决定的大火?
当真有人能像预知未来,如同卜卦?不远处蔡府方向传来吕布的怒吼,他忽然轻笑出声——该给新主子的投名状,或许就藏在今夜的火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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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乱世权谋,若文和者,可谓毒士矣!其策阴如九渊,算无遗策,纵火焚城以驱虎狼,裂诸侯而乱乾坤。
嗟夫!文和乱武,非止刀兵之祸,乃人心之蛊也。董卓暴戾,吕布骁逆,皆为其掌中弈子。然机关算尽,未料星火燎原,终焚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