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内并没有太多的嘈杂,但黄忠的雕弓仍紧攥在掌心。将军甲胄凝着夜露,刀刻般的皱纹里嵌着血污,却掩不住眼底那簇将熄的火光,榻上的黄叙面色青灰,瘦削的手腕缠着褪色的平安符,那是妻子临终前从长沙城隍庙求来的。
\"叙儿昨夜呕了三次血。\"黄忠的嗓音像砂纸磨过铁甲,惊飞了檐下避雨的寒鸦,
\"张太守说…说若是再寻不到对症的方子……\"弓弦突然崩断,在寂静的厢房内炸出刺耳颤音。
展昭的鹤氅扫过药炉腾起的热气,裂纹瞳孔倒映着榻边散落的《伤寒杂病论》。泛黄的纸页上,张仲景的批注如刀刻斧凿,墨迹却停在\"肺痨\"二字前。
\"汉升将军信不过我等的说词,总该信得过泰山的气运。\"关羽抚髯开口,青龙刀斜倚门框,刀柄铜铃无风自动。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偃月刀锋上,映出黄忠骤然收缩的瞳孔。
老将军霍然起身,甲片相撞声如金铁交鸣:\"关将军此话何意?\"
展昭指尖星火凝成青州医馆的虚影,药香顺着文气漫过厢房:\"泰山医馆现有医师千人,华佗先生上月刚完成《刮骨之术》,若能将张太守的伤寒论与之外科结合。\"
星火炸成学堂轮廓,\"将军可知,一个张仲景能救多少人?\"
门外忽然传来木屐踏过青石的脆响。
张仲景广袖卷到肘部,小臂还沾着捣药的石杵碎屑:\"展先生不必拿大义压我。\"他点向黄叙凹陷的胸膛,\"此子先天不足,又遭瘴气侵髓,便是华元化亲至也难。\"
\"若加上这个呢?\"展昭文气入体,心口浮现出此前对战时流露的温润王气。金纹顺着经脉游走,愿力如观音白玉,竟让黄叙紧蹙的眉梢舒展三分。
张仲景的玉杵\"当啷\"坠地。
他行医半生见过无数奇症,如此温润的生机,似春雨浸润旱田,竟让厢房内所有药草同时舒展枝叶。
\"此乃使君仁德所化的王气。\"关羽的刀鞘轻点地面,青龙虚影绕榻三匝,\"虽不能根治沉疴,却可续命养元。\"
黄忠突然单膝跪地,玄甲砸出蛛网状裂痕。这位曾一箭射穿洞庭水寨的猛将,此刻嗓音颤得不成样子:\"若能救叙儿…末将愿……\"
\"将军不必立誓。\"展昭扶起黄忠,星火在掌心凝成北上的路线图,
\"我们要送张太守与令郎去泰山,沿途需过七道关卡。\"他指尖点在云梦泽方位,那里正飘着蔡瑁的连环战船虚影。
张仲景抓起药箱:\"老夫可以随行问诊,但有三不救,不救刽子手、不救兵痞、不救……\"
\"医馆东厢专设惠民堂,穷苦百姓问诊分文不取。\"蔡琰抱着焦尾琴踏入厢房,裙摆扫过满地药渣,\"这是昭姬与华先生拟的章程,太守请看。\"
绢帛上的\"以医证道\"四字力透纸背,张仲景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缘。
\"若能让《伤寒论》传遍九州……\"老医师忽然拽断腰间玉佩,\"便赌上这身医术又何妨!\"
关平在此时撞开院门,玄甲缝隙渗着未干的血渍:\"魏将军在渡口截了蒯氏的粮船!说是给护送队备的盘缠。\"少年咧嘴露出森白牙齿,
黄忠的雕弓突然发出嗡鸣。老将军望了眼榻上呼吸渐稳的儿子,反手将祖传的穿云箭拍在展昭案头:\"老夫守了三十年长沙,是时候换片天地拉弓了。\"
展昭与关羽对视一眼,从怀里拿出了久未动用的盐枭令牌。
暮色吞没渡口时,五百人的队伍已悄然集结。长沙醉仙楼的掌柜还是竟然是当年的老陈。
火把下泛着精光,这位掌控荆襄情报总署的盐枭兼任血鸦指挥使,此刻正蹲在粮车旁擦拭剔骨刀。
\"醉仙楼的厨子三十六人,镖局趟子手二百,青楼护院八十……\"他舔着刀刃报数,疤痕纵横的脸上挤出狞笑,\"剩下的都是老子从水匪寨子里捞的好手。\"
江风裹着浓重的药味掠过甲板,黄忠将熬好的汤药递给关平时,少年将军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碗底沉淀的褐色药渣里,混着一缕暗红的血丝。
\"此去泰山三千里,每日寅时喂服。\"老将军的指节叩在船舷上,惊飞了栖在帆索上的白鹭。他望着蜷缩在毛毯中的黄叙,儿子脖颈处蔓延的青紫色瘢痕像一条毒蛇,正缓缓啃噬着最后的生气。
蔡琰抱着焦尾琴从舱室转出,裙摆扫过甲板上凝结的血痂。那是昨夜突袭的蒯氏死士留下的,此刻已被江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张太守说黄小将军的脉象有变,\"
她指尖抚过琴弦,\"若三日内不能引王气温养经脉,恐有危险。\"
望向展昭担忧的眼神,笑着安慰道,“无妨,我久居泰山,身上沾染的王气不比你少,皆焦尾琴以乐注入体内,效果良好。”
展昭不语,眼神晦暗不明,将手里的青鳞剑递给了蔡昭姬,仔细地挂在侧面,又将老陈召到身前耳语了半晌,听的老陈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某留下。\"黄忠雕弓重重顿在桅杆上。船身猛地倾斜,惊得关平险些打翻药碗。老将军玄甲下的肌肉虬结如老树根,\"荆州的水鬼认得某的箭,蔡瑁的船队过不了云梦泽。\"
关羽的青龙刀鞘突然横在两人之间。刀柄铜铃无风自鸣,震散了江面升腾的雾气:\"汉升可知,刘景升的'制衡'还能撑几日?\"他丹凤眼扫向襄阳方向,那里隐约有赤色狼烟冲天而起,\"周瑜如今巴不得乱起来,你此时留守……\"
\"正因如此,才需有人替玄德公盯死荆州门户!\"黄忠也是一个颇为执拗的人,此刻明明担心儿子,也知道长沙离不开自己。
展昭的鹤氅扫过关羽刀锋,星火在虚空凝成荆州舆图。
代表襄阳的光斑正被赤、黑两色蚕食,唯有长沙方位还闪烁着微弱的苍青光晕。\"汉升将军的穿云箭能射穿蒯越的粮船,却射不破世家织就的罗网。\"
\"解不了又如何?\"黄忠突然大笑,震得帆索上的水珠簌簌而落。他抓起雕弓拉成满月,箭镞直指对岸若隐若现的蒯氏战船,
\"某守了长沙二十七年,见过瘟疫饿殍,见过易子而食——\"弓弦嗡鸣声中,三百步外的船帆应声撕裂,\"今日不过多添几具棺椁!\"
汉水的波涛声渐渐远去。黄叙在颠簸中睁开眼,看见父亲背影像一座永不倾塌的山岳,而天边的启明星,正指向泰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