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冰棱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犹如巨兽的獠牙刺破苍茫雪原。
赵云的白马踏过云中郡的冻土时,鞍侧悬挂的麦种袋正与玄铁甲胄碰撞出细碎清响,恍若北疆寒风中零落的铜铃。
狼骑新配的\"破冰履\"在雪地上压出蛛网状裂痕,这是墨家弟子用倭岛寒铁打制的马蹄铁,三层叠锻的刃纹在冰面上刻出深痕,专为抵御北地酷寒。
随着行军轨迹蜿蜒成一道墨色的长蛇,无声诉说着墨门与北盟的盟约。
\"将军,阳曲县的龙骨水车被流寇毁了!\"
斥候的声音裹着朔风卷来,赵云勒住战马,丹凤眼扫过雪原上凌乱的车辙。
三深两浅的蹄印间夹杂着冰碴翻卷的痕迹,是漠北胡人惯用的狼牙蹄铁,那些弯钩状的铁刺专为劫掠时拖拽粮车而制。
他握紧龙胆亮银枪,枪尖在夕阳下挑出一串冰晶:\"传令,分两队包抄。左翼压住山口,右翼截断退路。\"
亲卫领命疾驰而去,马鞍上悬挂的青铜虎符撞在箭囊上,发出沉闷的嗡鸣。
话音未落,西南山坳突然腾起狼烟。受惊的流民推着粮车涌上官道,车辕上绑着的《齐民新术》竹简哗啦作响。
赵云面色阴沉,那是他上月亲自带给屯田营的农书抄本,竹简末端用朱砂画着泰山特有的麦穗图腾。
寒风中传来孩童的哭喊,一名老妇死死护住怀中的陶罐,罐口渗出带着冰渣的黍米,显然是从被毁的粮仓里抢出的最后口粮。
\"放开我!\"
清冽女声刺破喧嚣,银链鞭影劈开漫天飞雪。
赵云抬眼望去,赤色狐裘的少女正与三个胡人缠斗。
她手中九节鞭舞出杀招,鞭梢银铃震碎飘落的雪片,却因马镫卡在冰缝而险象环生,胡人首领的弯刀已挑开她半边裘衣,露出内衬缝着的《泰律》残页。
龙胆枪卷起罡风,三朵枪花几乎同时点在胡人咽喉。
赵云探臂揽住少女腰肢的刹那,胡人首领的弯刀竟暗藏机括,淬毒的箭簇自刀柄激射而出,直取少女后心!
\"铛!\"
亮银枪回旋如满月,枪缨绞碎毒箭的瞬间,赵云腕间铁护臂擦过少女发梢,勾落几缕沾染祁连山雪松气息的青丝。
他振臂将少女抛向亲卫,白马化作银色闪电撞入敌阵。
当最后一个胡人被钉在冰岩上时,枪尖的血珠尚未凝结成冰,顺着寒铁纹路滴落在《齐民新术》的竹简上,将\"水利为农之本\"几字染得猩红。
\"西凉马云禄,谢过赵将军。\"
少女摘下雪狼皮帽,露出被寒风吹红的面颊。
她腕间的银铃随抱拳动作轻响。
赵云收枪的手势微滞,半月前军情急报,马超为换曹营盐铁,欲将胞妹许给夏侯渊次子。
可眼前女子狐裘内衬的《泰律》残页上,竟用金线绣着批注:\"禁以女易货\"四字力透纸背,分明是女子自己的手笔。
\"前方二十里便是屯田营。\"
他解下自己的玄色大氅抛去,氅衣内里绣着的麦穗纹在暮色中泛着暗金,
\"马姑娘若要观新政,何须扮作流民?\"
马云禄接住尚带体温的氅衣,指尖擦过内衬绣纹。
这些日子混在流民中所见所闻,比西凉贵族宴席上的密谈更令她震撼。
\"将军可敢与我打个赌?\"她突然扬鞭指向炊烟升起的村落,九节鞭梢的银铃撞在冻硬的柳枝上,惊起一群啄食草籽的麻雀,
\"若我能修好阳曲县的水车,你便教我枪法。\"
赵云丹凤眼微眯。暮色中的女子眸光明亮如星。
子时的屯田营火光通明,马云禄赤脚踏进结冰的渠水。
墨家弟子正要阻拦,却见她从怀中掏出《公输残卷》,泛黄纸页间赫然画着改良版的齿轮组,页脚密密麻麻的批注竟是用西域火油写的,遇热便浮现出深蓝图文。
\"寒铁轴承要斜打三寸。\"她咬住银簪绾起青丝,冻红的手指将损坏的齿轮卡进榫卯,
\"西凉匠人用这法子修过玉门关的闸口,你们墨门讲究'天志',我们马家只信'人定胜天'!\"
赵云抱枪立在渠畔,看那抹赤色在工匠间翩跹如蝶。
她调试机括时的果决,像极了沙场陷阵的狼骑,铁锤砸在寒铁上迸出的火星沾在袖口,烧出焦黑的破洞;教流民孩童认齿轮时的耐心,又似泰山书院的女先生,指尖蘸着雪水在冰面上画出行星轮系图。
有个跛脚少年盯着她裘衣内衬的《泰律》残页发呆,她便撕下那片羊皮纸塞进少年手中:\"拿去找里正,凭这个能领副新犁头。\"
\"成了!\"
随着马云禄的清喝,冰封的龙骨水车轰然转动。漳河水裹着冰碴冲进干涸的田垄,老农们捧起混着冰凌的泥土,竟像捧着新生的婴孩般泣不成声。
有个独臂老兵突然抓起把冻土撒向天空,沙哑着嗓子吼起秦地古调:\"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数百流民应声而和,歌声震得冰棱簌簌坠落。
赵云解下腰间酒囊抛去:\"马家秘术名不虚传。\"
\"是北盟的寒铁好。\"
马云禄仰头饮尽烈酒,喉间灼热驱散指尖寒意,
\"在西凉,这些精铁都铸了刀剑。\"
她突然拽过赵云的手按在齿轮上,钢铁传来的震动仿佛大地心跳:\"将军可知,水车转一圈能浇半亩田,而铸把环首刀的铁,够打十架犁头?\"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粼粼渠水上,赵云望着那些随波纹晃动的麦穗倒影,忽然读懂她孤身北上的执念。
这女子要救的不是马氏荣耀,而是千万个被战火淬炼成兵戈的民生。
五更天策马巡边时,马云禄的九节鞭卷住了亮银枪。
\"赵子龙!\"
她逆着塞外吹来的风雪大喊,
\"若我能让西凉三年不犯北盟,你可能在黄河解冻时,教我使百鸟朝凤枪?\"
赵云的白马忽然人立而起,嘶鸣声惊起寒鸦。
他望见少女眼底映着的万里河山,比邺城朝会上任何雄辩都更灼人,那眸中有祁连山的雪水,玉门关的烽烟,更有一簇他从未见过的火苗,正在冰封的黄河之下悄然跃动。
\"驾!\"
银枪挑飞路障的刹那,马云禄听见风中飘来的回音。那声音混着远方黄河冰裂的轰鸣,清晰得如同她腕间铃铛:
\"云,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