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伸手揩去她嘴边的药渍:“这回怎么这么乖?连蜜饯也不问我要了。看来以后每日能省下一大笔开支了。”
绍桢觉得疑惑:“难道你每天都要过来?”
太子笑着说:“你就这么想我?”
不是每日过来,那她为什么要每天都喝?
绍桢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太子心思敏锐,很快反应过来,笑容渐收,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你以为这是什么药?”
绍桢面色沉静地回视他。
从昨晚到方才的好心情轰然散去,太子淡淡道:“你就是这么揣度我的?认为我会给你喝避子汤?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又拿你自己当什么人?”
情感令绍桢无动于衷,理智却催促着她挽回,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妥协了。
不能真的惹怒他。
她眼中涌上泪水,语气还是镇定,却微微颤抖,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了:“你又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什么安排?我又不会读心术!我不懂这些,你不会教我吗?为什么这么指责我?”
四下丫鬟婆子跪了一地,王妈妈端来的药,更是抖如筛糠。
太子僵在原地,半晌才慢慢伸手替她擦眼泪,有些咬牙切齿:“别哭了。”
绍桢不听,眼泪掉得更凶。
太子服气了,只能拍着她的脊背安抚:“我没有责怪你。算了,全怪我没说清楚,惹你误会。那是宫中妇人调理身子备孕用的。你要是苦不住,还让人给你拿蜜饯。”
绍桢一愣。备孕?
太子轻声说:“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思才对,爱惜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给你用避子汤?”
绍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呆呆道:“你想让我怀孕?”
太子点头:“你生了孩子,我才能安心。你再想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了。”
绍桢快被气笑,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冷静了片刻才道:“我才十五岁,怎么能这么早生孩子?要是生下来不好怎么办?”
太子道:“太医院里擅妇科的御医很多,不会让你出事的。宫中妃嫔多是十三四岁就入宫,生下皇嗣,也没见有什么问题。”
“这不一样。孩子生下来了,生母记谁呢?你不是说张淑妃和我是姊妹,皇上若是知道了,能容得下我吗?还是说,你愿意孩子留在我身边,跟我的姓?”
太子笑道:“这是我要操心的事。到时候我带孩子回宫,找个宫女记名就是了。你若是想孩子留在身边也行,来日入东宫为属官,我把孩子抱到前头给你养。”
绍桢低着头,掩去眸中怒火。说得头头是道,敢情和这院子一样,是早就想好了的?
再忍不住也得忍。她平复着心绪,低声道:“我听说生孩子很痛的,我娘就是因为生我落下了病根,才早早丢开了我。你不能疼疼我吗?”
太子闻到她身上山茶花的淡淡香味,应该是沐浴时染上的,以前从没觉得这么好闻过。摸了摸她的头发:“难道你不想有我们的孩子?”
说不通了。
绍桢当然不想,但是有了昨晚第一回,就有无数回,这里是他的私宅,她难道动得了什么手脚吗?
她怏怏道:“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有就能有。子女缘都是有定数的,你还是别太心急了。”
太子观察她的神色,笑道:“怎么学那些和尚说话?怪闷的。我也没逼你如何,顺其自然吧。”
他放开绍桢:“我不在这儿用早膳了,下回过来可能要久一些。你乖乖的,汤药按时喝。”
见她没反应,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变得危险:“别跟他们耍心眼。若是让我捉到你阳奉阴违,我也保不准会如何,嗯?”
绍桢被他钳制,勉强点头。
太子才松手,亲了亲她的额头,笑着离去了。
……
三月初五,宜祈福、求嗣、嫁娶,上上大吉之日,东宫大婚。
卫国公府十里红妆嫁女,太子妃的彩舆仪仗由东长安门至午门,皇城万人空巷,虽有护军提前清场,步障之后仍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沿街酒楼、客栈窗户齐齐打开,人头攒动。
这可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盛事。
太子妃的父兄俱乘马随行,队伍一路逶迤,礼乐、鞭炮声直入云霄,传遍了大街小巷。
婚车自宣家井胡同外的安定门皇街而过,人潮、礼乐纷繁嘈杂的声音传入一方幽静宅院的阁楼,无端添了几分喜庆之意。
小山奈慌慌张张地要去关槅扇,绍桢站在书案前,凝神提笔写字,头也不抬:“你关它做什么?我挺喜欢热闹的。回来。”
小山奈动作一顿,迟疑不决地回头看她的脸色,慢慢折身走回来,小心翼翼道:“夫人……不伤心吗?”
绍桢蘸了蘸墨汁:“伤心什么?”
“三爷娶妃了……”
绍桢笑道:“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他今日大婚,论起来,我可比你们知道得早。”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三爷娶了正妃,日后陪着您的时间就少了……”
绍桢奇怪道:“你怎么说这个?难道你不知道你主子的身份吗?”
小山奈茫然地点头。
“对啊,你既然知道,他是太子,当今储君,未来皇帝,三宫六院也没什么稀奇,全天下女人都是他的,难不成我会指望他只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吗?”绍桢觉得她莫名其妙。
小山奈迷惘地看着她。这位夫人眉目如画,清艳难言,海棠一般秀丽明媚,神色却那么淡漠,是真的全不在意。
她疑惑道:“您从小在三爷身边伴读,可说是青梅竹马了,这样的情谊,三爷又对您这么体贴,您丝毫不动心吗?”
绍桢摇头:“你就当我冥顽不灵好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他对我体贴。我从小做男孩养,如果我和你主子是青梅竹马,我身边的护卫,陪着我的时候好像比他还长呢。”
小山奈噎了一下,绍桢岔开话题:“我看你不像穷苦人家出身,怎么来了这里伺候?”
小山奈掩面道:“奴婢是罪官之女,十岁上没为奴籍,被贵人买下调理了几年,才到您身边侍奉。”
原来是个官宦小姐……
绍桢没有再问了:“你下去吧。”
人潮、礼乐之声都渐渐远去,太子妃的仪仗恐怕快到午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