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顿,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表情:“下个月初报到。”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方思敏夹了块腌萝卜放在陆梦碗里:“首都那边冬天阴冷,我给你做了件棉背心。”
陆梦正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粥,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哥,军校是不是能学开坦克?”
她脸上还沾着一点粥米,兴奋得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先把你的三角函数学明白。”陆洋伸手抹掉妹妹脸上的饭粒,语气里带着兄长特有的严厉和宠溺。
江宁意端着刚烙好的葱花饼从厨房出来,热腾腾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
她轻轻敲了下陆梦的脑袋:“这丫头现在越来越活泼,就是胆子太大。居然一个人跑到深山里面,就为了看蓝马鸡。”
说着瞥了陆洋一眼,眼里带着嗔怪,陆洋上次回来打猎后,竟然把弓箭丢在了家里,被陆梦看见竟然自己背上一个人进了山。
晨光透过她挽起的发丝,在桌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陆洋注意到妻子眼下的淡青色,昨夜他们确实睡得有些晚。他悄悄在桌下握住江宁意的手,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圈。
早饭后,陆洋拿着碗筷去洗,就连江宁意都觉得疑惑。
“不用去团部报到啦?”
她倚靠在橱柜边,歪着头看陆洋刷碗,声音里带着笑意。
陆洋把洗好的碗摞在灶台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今天团里休假。”
他凑近江宁意,手不老实的放在臀部,又慢慢移到腰上。
“我想请张虎他们来家吃顿饭,以后我不在家,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啪!”
江宁意轻轻打掉他的手,却顺势靠在他胸前,“那我再去供销社割点肉。”
她太了解陆洋了,知道他这是在为离别做准备,在为她和家人织一张安全网。
她刚要转身,突然被陆洋拉住手腕。
“等等,”陆洋从军装内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证,“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的肉票,都快过期了。”
江宁意接过票证,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刮:“小陆同志现在挺阔气啊。”
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想冲淡空气中弥漫的离愁。
陆洋被她撩动心弦,又想贴上去了,被江宁意捂住嘴推开。
“矜持一点。”她红着脸说。
“我们是合法夫妻,我就要贴贴。”
陆洋孩子气地宣布,然后得意地轻吻江宁意的脸颊,看着她害羞地往外走。
阳光透过门框,照在她纤细的身影上,辫梢的红头绳像只翩跹的蝴蝶。
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追到院门口:“再买两瓶二锅头!”
“知道啦——”江宁意的声音飘在晨风里,渐行渐远。
方思敏抱着要晒的被褥从屋里出来,看见陆洋正往军用水壶里灌凉茶:“要去团部?”
“今天不回团部,我去大队部打个电话。”陆洋拧紧壶盖,“顺便把柴劈了,中午有战友来家里吃饭。”
外婆眯起眼睛看了看日头:“先把五禽戏练了,对你伤口好。”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自从陆洋上次任务受伤回来,方思敏就坚持要他每天练习这套古老的养生功法。
院子里,方思敏一招一式地教着五禽戏。
陆洋跟着外婆的动作,发现这套功法意外地适合养伤。他的伤口在右肩,和腹部,每次抬手都会隐隐作痛,但这些缓慢舒展的动作却能促进血液循环又不造成负担。
陆梦在旁边学得歪歪扭扭,逗得陆洋直笑,结果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手要这样。”外婆纠正着陆洋的姿势,戒尺轻轻点在他的肘部。
陆梦一个白鹤亮翅差点闪到腰,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方思敏的戒尺“啪”地敲在石板上:“陆梦,去把《出师表》抄三遍。”
老太太对待学业向来严格,即使是在这样的清晨也不例外。
大队部的电话间弥漫着烟草和陈旧纸张的气味。
陆洋摇通团部总机时,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咋呼声:“喂?找谁?”
“老周,是我。”陆洋用肩膀夹着话筒,顺手帮值班的老文书整理散落的文件,“麻烦转侦察连狙击班。”
电话那头沉默了十几秒,然后是人员跑动的声音,突然爆发出顾霆的一阵大笑:“陆洋!你小子伤好利索了?张虎他们正念叨你呢!”
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张虎的大嗓门震得听筒嗡嗡响:“老陆!听说你要去首都上学了?”
“今天来我家吃饭。”陆洋嘴角不自觉上扬,“我亲自下厨。”
“有红烧肉不?”张虎的声音突然远了点,“老齐!老顾!陆洋请客!”
“首长好!”
背景音里传来他们的敬礼声,随后是政委冷静的提醒:“注意纪律。”
然后是齐姜一板一眼的告诉陆洋今晚团部宣传部门会在附近村子放电影,让陆洋负责找个场地。
接着是顾霆闷闷的胡言乱语:“嗯嗯...是...对...”显然是在领导面前装正经。
“搞瓶酒哦。”
这是电话挂断前,张虎小声补充的。
挂掉电话,陆洋想了想给村小学拨了过去。
那王校长听说部队要借操场搞露天电影,乐得直拍桌子:“正好给娃娃们放《地道战》!”
回程路上,陆洋拐去供销社接江宁意。远远就看见她站在柜台前,正和售货员争执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清:“同志,这五花肉明明还有三指膘,怎么就不能算一等肉了?”
售货员翻着白眼:“这是规定!”
“同志,这肉按标准就该算一等肉。”江宁意声音轻柔却坚定,指尖点着玻璃柜台,“你看这肥膘的厚度。”
售货员撇撇嘴:“上头发了通知,这个月起肥膘要量最厚处,这块肉边上薄了,只能算二等。”
她抬了抬下巴,一副不容争辩的样子。
江宁意深吸一口气,从篮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
“小同志,这是我买的奶糖,你尝尝?”她将布包推到柜台边,声音压低了些,“我丈夫要去首都上学了,今天他战友来家吃饭...”
售货员这次漏出了笑脸,奶糖香甜的气息已经钻入鼻腔。
她左右看了看,飞快地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真香...”
江宁意笑着说,又指了指那块肉,“我丈夫在部队立了功,这些肉票是奖励...”
售货员眼珠子转了转,她抹了抹嘴角,凑近玻璃柜。
“其实这块肉确实不错...”她麻利地割下肉,用油纸包好,又悄悄添了一小块板油,“给你按一等肉算吧,但别说出去啊。”
这肉本就该是一等肉,要不是有熟客提前订了,她也不会拿二等肉票的来她说一等,一等肉票来,她说二等了。
江宁意连连点头,递上肉票时,两人的手指碰了一下,都笑了起来。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买好了?”
陆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军装笔挺,嘴角含笑。江宁意转身,举了举油纸包:“一等肉,还多给了块板油。”
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陆洋接过肉放入篮子,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她:“走,再去看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