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作战学院的封闭训练终于结束了。
陆洋站在宿舍的镜子前,看着自己晒得黝黑的脸和明显结实了一圈的胳膊,嘴角微微扬起。
一个多月没刮胡子,他现在已经能够坦然的接受自己满脸胡茬的样子。
当然出来之后的第一时间,陆洋就把它们刮干净了。
“太变态了。”
陆洋回忆这段时间的训练只觉得人原来可以放弃除了生存以外的所有底线。
比如他学会了生吃老鼠和蛇,学会了急行军时边跑边撒尿,学会了任由蚊虫蜂蚁叮咬也能一动不动。
两个月的“地狱月”淘汰了近三分之一的学员,而他不仅坚持了下来,还在最后的综合考核里拿了全队第一。
“陆洋!指挥系的申请表填好了没?”
赵辉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张表格,“再不去交,辅修名额就满了!”
“马上。”陆洋抓起桌上的钢笔,在的申请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下,又在“申请理由”一栏写下:“为更好地带兵打仗。”
军事指挥系的教室比陆特专业的训练场安静得多,但气氛丝毫不轻松。
讲台上的老教授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肩章上的将星无声地诉说着他的资历。
“战场上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无数士兵的生命。”老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指挥不是发号施令,而是承担责任。”
陆洋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忽然想起在西北戍边时唐班长说过的话:“当军官的,得先学会替兵扛事。”
指挥系的课程里,最让学员们紧张的是每周的战术推演。
沙盘上,红蓝两军的对抗瞬息万变,一个错误的决策可能导致整支部队被“全歼”。
这次,陆洋被分到蓝军指挥组,对手是红军组的刘潇——一个沉默寡言的排长。
推演开始后,刘潇的进攻异常凶猛,短短二十分钟就切断了蓝军的补给线。
“怎么办?再拖下去我们必输无疑!”
同组的学员有些慌乱。
陆洋盯着沙盘,忽然抓起代表侦察分队的棋子,直接插向红军后方的一处山谷。
“你疯了?那里地形复杂,根本不适合行军!”有人惊呼。
“正因如此,红军绝不会防备。”陆洋的声音很平静,“刘潇的风格是稳扎稳打,但他有个习惯——太依赖既定的战术预案。”
半小时后,推演结束。教授宣布:“蓝军胜。”
刘潇盯着沙盘上那支奇袭的小队,沉默了几秒,突然抬头看向陆洋:“你观察过我?”
陆洋笑了笑:“指挥系的课,不就是研究人吗?”
这周末晚上,军校会有联谊会,陆洋在包揽下几名战友下周衣服的清洗工作后,再加上自己的八分钟终于攒够了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间。
联谊会热闹非凡,食堂临时改成的舞厅里,手风琴声和笑声混作一团。
陆洋站在角落,眼睛不断瞟向墙上的挂钟——七点三十分,村部的电话该接通了。
“还不去跳舞?”徐志勇端着两瓶橘子汽水走过来,“政治部那几个女学员可一直往这边看呢。”
陆洋接过汽水猛灌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我得去等电话,很久没联系媳妇了。”
“给媳妇儿打?”
徐志勇了然地拍拍他肩膀,“快去吧,我帮你盯着点队长。”
通讯室门口已经排了五六个人,都是等着打电话的学员。
陆洋焦躁地踱着步,每过一分钟就像过了一个小时。终于轮到他时,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八点十分。
“要哪里?”值班员头也不抬地问。
“西北戍边,红旗公社西林村向阳大队部。”
陆洋一口气报完地址,手心沁出汗来。
值班员摇动手柄,通过总机一层层转接。
陆洋听着此起彼伏的“要哪里?”“接哪里?”的喊声,想象着信号正跨越千山万水,向那个西北边陲的小村庄延伸。
“通了!”
值班员突然把听筒递过来。
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接着是一个粗犷的男声:“喂?向阳大队部!”
“您好,我是陆洋,麻烦叫一下江宁意同志。”
陆洋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仿佛对方能看见似的。
“陆洋?哦哦,江老师那个当兵的丈夫!等着啊,我这就去喊!”
脚步声渐远,接着是“江老师!你男人电话!”的吆喝声。
陆洋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生怕漏掉一丝声音。
远处似乎有犬吠,有孩童嬉闹,还有西北大风吹过土屋的沙沙声——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喂?”一个轻柔的女声突然响起,带着微微的喘息,像是跑着过来的。
“宁意,是我。”
陆洋的嗓子突然发紧,三个月来的千言万语全堵在喉咙里。
“陆洋!”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你...你还好吗?”
“好,很好。”
陆洋用肩膀夹住听筒,空出手来抹了把脸,“刚结束封闭训练,拿了第一名。指挥系的课程也跟得上。”
“那就好...”江宁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信和钱都收到了。你以后别寄那么多,家里够用。”
陆洋知道她在说谎。上个月和团部通电话,张虎说方教授腰伤复发,医药费肯定不少。
“津贴够用,军校管吃管住。”他顿了顿,“外婆的腰好点了吗?”
“已经好了,她现在又在家里和小梦忙着养小鸡崽。”
陆洋握听筒的手紧了紧。他太了解妻子了,每次撒谎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语速。
“对了!”江宁意突然提高声调,显然是想转移话题,“大队评了我们家‘五好家庭’,奖了个暖水瓶!供销社新到了的确良布料,我想着给你做件衬衫寄去军校...”
陆洋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她站在大队部的土墙边,细长的手指绞着电话线说话的样子。
“宁意。”他认真的听完爱人讲述那些他接触不到的家庭琐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电流的嗡嗡声。许久,才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泣。
“傻瓜...”江宁意带着鼻音说。
“你好好上学,家里有我呢。对了,上个月侦察连的唐班长来家里了,带了十斤白面,说是组织上给的,我觉得不大像,就收下后掺上玉米面给他们蒸了红枣窝头送去,红枣是林玉送来的,她和公社的一名知青订了婚...”
陆洋胸口发烫,他恨不得能够拥有瞬移的能力,现在就出现在江宁意的身后,抱抱她。
值班员敲了敲玻璃,指指手表——通话时间只剩一分钟。
“宁意,我可能有两周不能打电话了。”陆洋语速加快,“下阶段要去野外驻训,但信会照常写。你晚上别熬夜,伤眼睛...”
“知道啦。”江宁意轻笑一声,那笑声让陆洋想起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晚,她调戏自己的模样,“你才是要注意安全。我听张虎说,军校训练可危险了...”
“陆洋同志!时间到了!”
值班员高声提醒。
“我得挂了。”陆洋急急地说,“下次来信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还辅修了...”
电话戛然而止。陆洋慢慢放下发烫的听筒,发现自己的军装前襟湿了一小片。
通讯室窗外,联谊会的歌声正飘进来,还有手风琴的伴奏。
值班员好奇地问:“媳妇儿啊?”
陆洋抹了把脸,咧嘴笑了:“嗯,我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