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飞上去，不敢落去敖丙身边，只能落到他旁边的那座琼楼的屋顶，静静的注视着他。
敖丙的发冠已不知去向，冰蓝色的长发披散垂落，偶有几缕被风撩起又落下。
温润的脸上沾了三滴殷红刺眼的血渍。
一滴攀在额间龙纹印记上，一滴聚在内眼角，一滴落在了他的鼻头上。
鲛绡衣上遍布鲜血，像是冬日的梅花瓣，斑斑点点，四处在雪地匍匐。
他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如蝴蝶轻盈，时而轻轻按弦，时而缓缓拨弄，力度均匀，恰到好处。
古琴的琴声似微风拂过松涛，带着一股清冽的气息，如珍珠颗颗落盘，清脆灵动，连贯流畅。
每一个音符都似蕴含着天地间的正气，无情的讥讽着魅域绵软无力、勾人欲望的靡靡之音。
“敖丙……”
哪吒听不见靡靡之音，也听不见琴声。
只看得见敖丙那满身的血，几近无声哽咽的唤他。
万千交织的情绪混着心痛和悔恨涌上眼眶，争先恐后聚成了一片汪洋。
再劈头盖脸，湿了他满脸。
敖丙只有需要极力克制杀欲的时候，才会抚琴。
琴声越平缓清脆，内心就越波涛汹涌，杀欲便越发焚天。
“嘭——”
琴声随着敖丙双手猛的拍在琴弦上戛然而止。
敖丙缓缓垂眸，那蓝色的长睫轻轻颤动，似在遮挡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须臾，一声低笑自他唇边逸出。
那笑声起初极为细微，仿若夜风拂过残叶，带着丝丝缕缕的无奈。
似在叩天问地，他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随着笑声渐大，其中蕴含的悲哀愈发明显，仿佛无数被岁月尘封的伤痛，在这一刻悄然揭开。
细细听来，那笑声中还裹挟着几分被命运无情捉弄的苦涩，似一叶扁舟落入波涛汹涌的海面。
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摆脱被巨浪吞噬的宿命。
哪吒飞到他身前的屋檐上站定，脚下的瓦片不满的发出“咔嚓”一声响。
往前踏出一步，敖丙便止了笑，缓缓抬眸看着他。
那双湛蓝色的眸中翻涌着自嘲和悲痛，裹挟着山呼海啸的杀气，眼底的霜比玄冰灵池的冷有过之而无不及。
诚然，哪吒此刻愧疚自责悔恨无比，不敢再靠近他半步。
“哪吒，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语气轻微带着不解，似在诘问，似在自责。
哪吒不敢和他对视，也没有脸再为自己的算计狡辩分毫。
目光划过他鲛绡衣上的猩红，落到他搭着琴弦的手上。
修长的手指裹着鲜血，竭力的在克制拉断琴弦。
不惜折损修为，全你逆天改命之道，慢一点，又能如何呢？
敖丙见哪吒迟迟不说话，缓缓垂下头去，苦笑出声。
损失半年灵力助他灭世咒成，第一时间没有怪罪，而是毫不犹豫选择杀魔斩兽除妖。
夺修为，抢结晶，拿妖丹，补灵力。
这般为他，换来的是以爱为名的算计，到底值不值得？
每个人都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对于敖丙来说，哪吒以爱为名，不计后果的算计，是万箭穿心的凌迟酷刑。
失望、痛心、不解和对于哪吒选择不信任他的无能为力，终聚集成一滴晶莹。
清脆的砸在琴弦上，惊起轻如风的沉闷声响。
“你为何……”他哽咽着轻声责问：“要这般作贱我？”
“我没有……”
哪吒抬眸看着敖丙，心痛难忍的目光聚集在敖丙鼻头的血渍上，颤抖声音满是惊慌。
急切地辩解：“敖丙，我没有作贱你，也没有糟蹋你的真心，我甚至……”
也是被天庭的人算计的。
后半句在喉咙戛然而止，哪吒扯唇苦笑一瞬，敖丙会信他的解释吗？
这真实又荒唐的理由，连自己都不信。
敖丙深吸了一口气，鲛绡衣广袖一挥，琴被收入乾坤袋中，站起身一眼没看哪吒飞走了。
哪吒紧随其后。
离开魅域热闹的喧嚣，敖丙才落地，哪吒也跟着落地。
憋屈的倔驴在前面迷茫困惑的慢慢走，悲伤的炮仗在后面黯然神伤默默地跟着。
湿漉的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像是只有一人行过。
敖丙伤及皮肉，血是红色。伤及根本，血是金色。
“敖丙，你受伤了没有？”
哪吒把鲛绡衣来回扫视了许久，生怕自己看的不仔细，没见到裂口才小声关切的问。
敖丙理智上不想回哪吒的话，情感上却是不想让他担心，下意识摇了摇头。
哪吒目光始终在鲛绡衣上，没见到敖丙摇头，也没听见他回话，心里的愧疚自责沸反盈天。
“敖丙，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前头没有回应，哪吒有些无奈和挫败，挨打要立正，有错就得认。
“敖丙，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敖丙，我错了……”
“我只是太想成为你的依靠了……”
“我自小就叛逆随性，没你聪明，没你洞若观火，也没你的心思谋略。”
“我只是想要变得更强大，想要在你被任何人欺负的时候，都能替你出气。”
哪吒见敖丙始终没说话，头垂的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不想每次你被欺负的时候，我都只能等，只能忍，只能让步，只能顾全大局……”
“咚——”
迎面撞上人墙，哪吒感觉头被撞的晕了一瞬，听见了自己脖子骨头的轻微的“喀擦”声。
敖丙停下了脚步，哪吒就猝不及防撞了上去，不管不顾双手就圈住了他的身子，脸埋进他披散的蓝发间。
万千情绪涌上来如数都转为了委屈和难过，双臂缓缓收紧，憋闷的声音哽咽的几乎快碎掉了。
“敖丙，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很想……”
“……能成为你的骄傲和依靠，也很想成为你无惧天崩地裂的底气……”
“我没有作贱你，也没有想糟蹋你的真心，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敖丙依旧没有回话，心里的难过和憋屈翻江倒海，红了眼眶，无声的淌着眼泪，无声的哽咽着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不想再管哪吒了，差一点他就直接离开魔域了，回他的深海，好好做他的龙族三太子。
就这么安静的守护龙族，好好走自己的修行路，直到老去，死去。
再也不敢贪恋人间的一事一物了。
可他刚到魔域边界，尚未踏出去，相思便开始翻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