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哥哥马克的电话在凌晨三点响起。
\"查到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1995年少管所确实有个秘密育婴项目,代号'北极星'!\"
我握紧手机,看着床上熟睡的阮清。月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睫毛在眼睑上形成小小的扇形。
\"具体内容?\"
\"说是给未成年犯人的孩子提供庇护。\"马克压低声音,\"但只运行了六个月就被叫停了。我找到份名单,上面有个女婴叫...阮清?\"
我喉咙发紧:\"生父记录呢?\"
\"只有编号——037。\"
手机滑落在羊毛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响。我弯腰去捡,突然看见阮清枕头下露出素描本一角。轻轻抽出来,是她八岁时的涂鸦——星空、铁窗、仰望的男孩。笔触稚嫩却熟悉得可怕,与我少管所时期的画如出一辙。
\"睡不着?\"阮清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僵在原地,素描本摊在膝头。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目光落在那幅画上,表情从迷糊变成困惑。
\"这是...\"
\"你八岁画的?\"我的声音不像自己的。
她点头:\"妈妈说这是她学生的作品,让我临摹。\"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地抬头,\"等等,这是你的画?\"
我翻开林媛的日记,指向那段关于育婴室的记录。阮清的脸色在阅读过程中逐渐苍白,最后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不可能...\"她声音发抖,\"妈妈从没提过...\"
\"我们得去少管所查原始档案。\"
\"现在?\"她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
\"现在。\"
少管所凌晨四点依然亮着灯。老杨睡眼惺忪地放我们进去,听说来意后,他脸色变得古怪:\"林老师的资料都封存在地下室...\"
档案室霉味刺鼻。老杨翻出一摞发黄的文件夹,最上面贴着\"北极星计划(绝密)\"。里面是十几份婴儿档案,阮清的那份格外厚实。
\"阮清,女,1995年6月15日出生。\"我机械地读着,\"生父:037号欢喜(15岁);生母:林媛(监护人)...\"
阮清突然夺过文件,发疯般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份dNA检测报告,日期是阮清十岁那年。结论栏赫然印着:\"支持037号欢喜与阮清之间存在亲生父女关系。\"
\"她每年都带我做体检...\"阮清声音破碎,\"原来是...\"
老杨尴尬地退出去,轻轻带上门。档案室里只剩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响。我继续翻找,发现更多令人窒息的文件——林媛的监护权申请、我的不知情声明签字(伪造的)、甚至还有...阮清生母的死亡证明。
\"叶蓁,1995年8月车祸身亡。\"我读着这个陌生名字,\"死时17岁...\"
阮清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所以妈妈...林媛不是我的...\"
\"生物学上不是。\"我艰涩地说,\"但在法律和事实上,她永远是你母亲。\"
窗外,晨光微熹。第一缕阳光穿过铁栅栏,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金色条纹。我突然想起少管所时,林媛常说的一句话:\"阳光从不会遗忘任何角落。\"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阮清突然问,\"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
我翻到日记最后一页,上面是林媛病危时写下的:\"如果清清和欢喜有缘,自会相遇。若真相带来痛苦,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
离开少管所时,我们像两个游魂。老杨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林老师是个好人。\"
回到工作室,阮清径直走向那幅被白布遮盖的画,猛地掀开——十五岁的我仰望星空的画面沐浴在晨光中。她盯着画看了许久,突然拿起刮刀,狠狠划向画布。
\"别!\"我抓住她手腕。
\"放开!\"她挣扎着,\"这是错的!一切都错了!\"
拉扯间,刮刀划过我手臂,留下一道血痕。阮清愣住,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画中少年的眼睛上,像一颗血泪。
\"对不起...\"她颤抖着去拿医药箱。
我摇头,自己按住伤口:\"我该走了。\"
\"去哪?\"
\"不知道。\"我走向门口,\"我们都需要时间...消化。\"
阮清没挽留。关门瞬间,我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街上行人渐多,没人注意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停在复合空间工地外。保安认出了我:\"欢喜先生?这么早?\"
\"能进去看看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行了。未完工的美术馆像个巨大的水泥迷宫,我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来到中央天井处,我仰头看那片圆形的天空——与少管所铁窗看到的形状惊人地相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米其林评审团的邮件:\"恭喜您获得'新锐厨师'提名...\"我机械地读完,关掉屏幕。世界照常运转,只有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傍晚,我回到餐厅。主厨见我手臂带伤,硬要我去医院。
\"小伤。\"我系上围裙,\"今晚的松露鹅肝还没准备。\"
厨房的忙碌让我暂时忘记一切。直到摆盘时,看着盘中精致的食物,我突然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我既是厨师又是艺术家,既是25岁的青年又是10岁女孩的父亲...酱汁瓶从手中滑落,在雪白餐布上溅开刺目的红色。
\"欢喜!\"主厨惊呼。
\"抱歉。\"我扯下围裙,\"我得请假...\"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我站在阮清工作室对面的便利店檐下,看着里面亮着的灯。窗帘没拉,能看到她来回踱步的身影。几次她拿起电话又放下,最后瘫坐在画前。
我想起林媛日记里的一段话:\"清清今天问我为什么总让她临摹037号的画。我说因为那孩子眼里有光,像黑夜里的星星。她说她也是星星吗?我说是的,你们是同一片星空下的孩子...\"
便利店的电视正在播放艺术新闻:\"青年艺术家欢喜的《星空》系列引发热议,少管所宣布将开设艺术班...\"
店员好奇地打量我:\"您就是电视里那个画家吧?\"
我摇头,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那是我女儿。\"
雨越下越大。正准备离开,工作室的门突然打开。阮清冲进雨里,四下张望,最后锁定了便利店的方向。我们隔着雨幕对视,她只穿着单薄的t恤,瞬间就被淋透了。
\"欢喜!\"她跑过来,\"我找到了更多...\"
我下意识后退:\"别过来。\"
\"听我说!\"她抓住我手腕,\"妈妈保险箱里还有东西!\"
被她触碰的皮肤像被烙铁烫到。我抽回手:\"什么?\"
\"你的生母...叶蓁的资料。\"雨水顺着她的脸流下,\"她不是普通犯人,是美院附中的学生!\"
\"所以?\"
\"所以你的艺术天赋是遗传!\"她激动地说,\"妈妈...林媛保存了她的所有画作,就藏在老宅阁楼的暗格里!\"
我大脑一片空白。叶蓁,这个陌生的名字突然有了血肉——一个会画画的17岁女孩,我的生母,阮清的外婆...
\"还有,\"阮清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你看这个。\"
照片上是年轻的林媛抱着婴儿,旁边站着个戴手铐的少女。三人背后是少管所的育婴室牌子。少女面容模糊,但能看出与我相似的轮廓。
\"这是...\"
\"叶蓁。\"阮清轻声说,\"你妈妈。\"
雨水打在照片上,模糊了少女的脸。我小心地擦去水珠,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纹身——一颗小星星,与阮清锁骨上的如出一辙。
\"她怎么死的?\"
\"不是车祸。\"阮清摇头,\"是自杀。档案做了手脚。\"
我们站在雨中,像两个溺水的人。便利店店员隔着玻璃好奇地张望,电视里还在播放我的新闻。这荒谬的场景让我想笑,却发出哽咽的声音。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阮清深吸一口气,\"不管你是谁,我爱的只是现在的你。\"
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某道锁。雨声突然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却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被骗了二十年。\"她抓住我的手,\"但不意味着我们的人生是假的。\"
远处传来钟声,午夜了。雨势渐小,云层间透出几颗星星。阮清仰头看天,锁骨上的星星纹身闪着微光。
\"要去看她的画吗?\"她轻声问,\"叶蓁的。\"
我点头。我们像两个幽灵般穿过雨后的街道,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离。阮清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既像恋人又像害怕走失的孩子。
老宅阁楼的暗格藏在护墙板后,里面是十几幅小型油画。最上面那幅签着\"叶蓁,1995\",画的是星空下的少管所,铁窗前站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
\"像不像你的《编号037》?\"阮清轻声问。
我点头,喉咙发紧。翻到最后一幅,日期是叶蓁死前一周。画面阴郁得多,但角落里有一小片晴空,阳光照在育婴室的窗台上。
\"她画的是希望。\"阮清说。
\"也是告别。\"
我们肩并肩坐在阁楼地板上,周围散落着叶蓁的画作。晨光再次降临,这次照在那些尘封多年的画上。阮清靠在我肩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三人合影。
我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突然看清了命运的全貌——从叶蓁到林媛,从少管所到米其林,从037号到艺术家...这条曲折的路最终把我们带到彼此面前。不是作为恋人,不是作为父女,而是作为同样被星空救赎的灵魂。
手机再次震动。杜朗的短信:\"巴黎展一切就绪,等你和阮清来。\"
我望向窗外。雨过天晴,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最后一颗星星还在倔强地闪烁。那是北极星吗?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