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哲低头看着那只黄绿色的蚂蚱,忽然伸手将它捏在指尖,凑近唇边轻轻吹了口气。草编蚂蚱的触须微微颤动,在阳光下投出细小的影。他抬头看她,眼里有细碎的光。
“遵命,我的大先生。”苏成哲抬手行军礼,指尖的蚂蚱随着动作晃了晃,“不过在那之前——”他忽然倾身,在她耳边低语,“等见完我爸,带你去吃胡同里的糖耳朵怎么样?你上次说想吃,我记了三年。”
她的脸又热起来,却听见自己清清楚楚地答:“好。”走廊外的风卷着槐花香气扑进来,她忽然觉得掌心的薄茧不再硌得慌,反倒像握着把春天的蔺草,每根草茎里都淌着暖融融的阳光。
苏成哲的臂弯稳稳圈着她,像道不会塌的墙。颜珍珍望着他军装领口的银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喉间发紧:“可是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话音未落,苏成哲已将她鬓角碎发别到耳后,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垂:“我爸书房里还摆着你送的草编笔筒,他早把你当自家人了。”
第二天后的清晨,颜珍珍站在苏家别墅雕花铁门前,深吸一口气抚平旗袍下摆的褶皱。这袭月白色真丝旗袍是苏成哲连夜从王府井现买的,暗纹绣着兰草针脚细密得像月光织就的网。门卫接过烫金请柬的瞬间,她后颈沁出的薄汗洇湿了精心盘起的发髻。
踏入苏家宅邸时,雕花铜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颜珍珍的掌心沁出薄汗。
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长廊,苏成哲突然停在书房门口,从口袋里掏出枚草编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上次你说蔺草能编出会开花的戒指,我试了三个月。”颜珍珍还未反应,雕花木门已缓缓打开,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苏世勋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站在落地窗前,背影与苏成哲如出一辙的挺拔。听见脚步声,他转身时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颜珍珍发白的指节,忽然笑了:“小颜,你设计的‘本草纲目’系列草编屏风,外交部已经预定了三套。”他指了指书桌上的笔筒,褪色的蔺草纹路里还沾着去年的墨渍,“这个老伙计,比我所有的紫檀摆件都金贵。”
书房的茶案上紫砂壶正腾起袅袅白雾,将空气里的沉默氤氲得愈发浓稠。
“苏伯伯,您过奖!”颜珍珍稍稍心安。
“小颜,尝尝这武夷岩茶。”苏世勋亲自斟茶,青瓷杯沿的金菊暗纹与颜珍珍腕间的草编镯轻轻碰撞,发出清响。她望着茶汤里舒展的茶叶,想起苏成哲塞给她的纸条——“我爸就爱听实话”,喉咙里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些。
“苏伯伯,我知道您担心我和成哲的事。”她垂眸摩挲杯壁,“茂村现在还很穷,草编工坊刚起步,药材试验田也需要钱......”
话音未落,苏世勋抬手打断,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你觉得,婚姻该是扶贫工具?”
空气瞬间凝固。颜珍珍猛地抬头,却见老人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深吸口气:“当然不是。我想让茂村的手艺走出大山,用赚到的钱反哺中医药研究。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在我困难时帮了我,他总说‘你放手去做,我守着你’......”
苏世勋端茶的手顿了顿,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良久,他从抽屉取出泛黄的老照片——年轻时的自己穿着军装站在乡间草屋前,手里攥着草药:“四十年前,我在你家乡搞土改。那时候的茂村,连盐都吃不起。”
他推了推眼镜,“丫头,带着你的草编和药方,咱们聊聊怎么让老手艺养活一方人。”门外,苏成哲倚着廊柱轻笑。
红木沙发的雕花扶手硌得颜珍珍手心微微发烫,她垂眸望着青瓷茶盏里浮沉的碧螺春,水汽模糊了苏世勋身后那幅《清明上河图》的鎏金边框。
“小颜,听说你在研究野生蔺草的人工培育?”苏世勋搁下骨瓷杯,杯碟相触发出清响,“我年轻时下过乡,知道农村搞科研有多难。”
颜珍珍指尖掐进掌心的薄茧,强迫自己抬头:“苏伯伯,茂村的草编工艺濒临失传,我想用现代技术改良,既保留传统又提高产量。但...资金和设备是大问题。”突然,她看到茶几上的檀木镇纸突然映入眼帘——正是她送给苏成哲的那对草编镇纸,此刻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苏世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轻笑:“成哲说这是你亲手编的?”他伸手摩挲镇纸上细密的万字纹,“手工不该困在深山里。我认识几个农业专家,下周正好有个手工业产业化研讨会,你带着方案来。”
颜珍珍猛地抬头,正对上苏世勋镜片后温和却锐利的目光。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将她的影子在波斯地毯上裁成细碎的光斑。“可是...我担心耽误成哲的工作。”她攥紧裙摆。
“他最近总念叨,说你像株野薄荷。”苏世勋端起茶盏轻抿,茶香氤氲中,声音带着几分长辈的调侃,“既能入药救人,又能在石头缝里开出花。”
玄关处突然传来钥匙转动声,苏成哲抱着文件袋快步走来,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爸,您又吓唬她?”
“是你女朋友胆子小。”苏世勋起身整理西装,临走前将研讨会邀请函轻轻推到颜珍珍面前,“年轻人做事,总得有人搭把手。”
夕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将邀请函烫金的“手工业产业化”几个字照得发亮。颜珍珍望着苏世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尽头,掌心那枚蔺草胸针突然变得滚烫——或许有些路,比想象中更近。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仅是场学术汇报,更是把茂村推向世界的跳板。她心里暗下决心:“我要让全世界知道,蔺草编的不仅是工艺品,更是能托起整个村庄的中医药未来。”窗外,东方泛起鱼肚白,她的心跳,早已和即将启程的航班同频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