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逾千斤的凶兽猛的落地,把平整的院子砸出来一个深坑,连带着附近的几条街巷都感到了明显的震颤。
寂静的冬夜一下子就喧闹了起来。
水刃岛的人都被惊醒了,以为是发生了地动,一个个忙不迭的披上外袍,趿拉着靴子跑出房间。
有些胆小的弟子甚至赤裸着上身,仅穿了条亵裤就跑了出来,被冷风一吹双手抱胸每一颗牙齿都在打颤。
“怎么了?怎么了?”
“是地动吧。”
“听见方才的吼声了么?可是我听差了?”
“听见了!好像是那边传来的。”
“那是招摇山住的院子。”
“咱们要过去瞧瞧么?”
……
飞霜院里,林清梦跌在蛮骨的身上又向上弹起,接着重重的摔到了雪地上,因着惯性往边上滚了两圈,直到墙根儿底下才停住。
外院这四间屋子被波及的最狠,剧烈的摇晃,房梁上的积尘打着旋的往下落。尽管水刃岛修盖屋舍时用料讲究扎实,房子的墙壁、立柱也是霎时间爬满了裂痕。
有苏婉儿畏寒,晚上化作了本体窝在被子里,这一下被颠的飞了起来,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嗷”的嚎了一嗓子撒腿就跑,一头撞上房门,她忘记了还要化作人形。
长轩嗖的窜了起来,衣裳、鞋子都顾不得穿了,下意识的大吼一声:“未央!”打开房门便要往里院冲。
一开门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蛮骨陷在坑里,硕大的身躯占了大半个院子,堵住了去里院的拱门,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未茗和未冉住在另一侧的屋子里,开门正好瞧见倒在角落里的林清梦和插在地上的石剑。
未茗破音的尖叫:“啊!师尊?”
未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焚天剑!”
“真是师尊!”
三步并作一步,他飞快的窜到林清梦身边,扑通跪了下去。他被眼前的人吓傻了,手伸出去却不敢动,声调都在打着摆子,带着哭腔,“师兄,师兄!”
“你们快来。”
他大声吼了起来,“快点!!!”
“师尊受伤了!”
蛮骨落地之后只消停了一小会儿,缓过劲儿来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想要起来,又开始吼叫,响声震天。
别说是水刃岛附近的街巷,整个冷越镇都被惊醒了。早就熄灭了的油灯火烛,又一盏盏的亮了起来。这叫声实在是骇人,胆子小些的百姓,今夜铁定是不敢继续睡了。
飞霜院里的异响必然要惊动旁人,脚步声由远及近。好些个门派的人举着火把,提着灯笼过来一探究竟,踢踢踏踏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眼瞅着就要到院门口了。
长轩也被林清梦的惨状震懵了。抿着唇咽了口唾沫,弯腰拉开未冉,自己跪到林清梦身前,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探到他的鼻下。
幸好,还有呼吸。
“过来搭把手。”
他和未冉小心翼翼的把林清梦架了起来,听着外面的声音,眉毛几乎要打成了死结,抬头看了眼长修,“师弟,劳烦你带着未瑾和未茗拦住他们,不准任何人进来。”
长修点了下头,“好!”说着便开门出去,两个小师弟跟在他的后面,出去之后便把院门牢牢的合上了。
长轩接着交代道:“长宥,你快去找执明神君过来,马上!”
“明白!”
长宥应了一声,转身回屋里抓起外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直接翻墙出去了。
有苏婉儿先化了形,再换上衣服,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站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儿。
她盯着林清梦看了好一会儿,眼泪哗啦啦的就流了下来,“师尊,师尊……”
长轩低声呵斥,“闭嘴!不许哭!”
“开门,你房间不是有张空床吗?先让师尊躺下!快点儿!”
有苏婉儿连忙转身,将房门完全敞开。
长轩将林清梦安置到空着的床榻上,站起来转了一圈,做了两个深呼吸稳了稳心神,又坐回床边,“师妹,还得劳你去给师尊找两件替换的衣裳。”
“拱门被堵住了,你离那只异兽千万要远着点儿,翻墙进去。”
“好,我知道。”
有苏婉儿还带着哭音,咬着唇扫了床榻一眼,眼圈又红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她看了眼院子里的蛮骨,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也不难猜。十有八九是这个畜生伤了师尊,它也是未央缺的那味药。
林清梦的衣裳都在箱子里,十分好找。
有苏婉儿抱着衣服推门迈出门槛,正要离开,忽的又转身小跑到床边。她狠狠地咬着下唇,眉头紧锁,盯着还在沉睡的凤星河看了又看。
“你小子命可真好。”
“师尊要是死了,我一定送你去陪他!”
说完转身“哒哒哒”的跑了出去,重重的合上了房门。
凤星河此时是醒着的,意识无比清明,就是动弹不了。他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有苏婉儿的声音,带着潮气,好像还有些不甘。
呵!我命好?这么好的命给你要不要?
听着有苏婉儿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在心里冷笑起来,再说林清梦怎么会死,我们的好师尊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我在这儿躺了这么久,他一次也没来过。大概是以为自己还在昏迷着,也不必装什么深情的样子了。
飞霜院门口乱糟糟的,长修三人站成一排,拦住了七、八家好事儿的掌门。
冯岛主只穿着中衣,外面披着件花貂斗篷,难得头上干干净净的,看来孔雀夜里也是要休息的。
“你们这是作甚?院子里是什么东西在吼叫?”
他被旁的几位掌门推出来做了代表,抬手指着门口,板起面孔严肃道:“你家仙君不在,本岛主便有责任看管尔等!”
“还不速速让开!莫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物?”
“还请冯岛主慎言!”
长修的年岁都能当这位岛主的爷爷了,冷着脸呵斥:“我等是五神山的弟子,怎么的也轮不到您来看管!”
“再者家师就在院内,师弟也去请了神君。至于院子里的是什么,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家师特意交代了,只有神君才能进院子。尔等若是不信,在此稍侯看着便是!”
“这……”
冯岛主的气焰瞬间短了一截,手臂也缩回了斗篷,垂着眼皮思量片刻,“你们当真去请神君了?”
“那还有假?!”
冯岛主拉着几位掌门往后退了两步,“诸位,执明神君说了,浅予仙君是去办件要事。”
“这会儿……许是真的回来了。”
慕掌门扫了眼紧闭的院门,“这是什么东西一直在鬼叫?我们当真不去看看?”
“慕兄,我等就在此等上一会儿。要是神君进去了,那便是没我们什么事儿了,你又何必多事呢。”
“褚掌门所言在理。”
“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上一等。”
冬夜深沉,峭风摧树严霜结兰,寒意如利刃一般锥心侵骨。这几位出来的急,穿的都算不得多,没一会儿就被冻得浑身哆嗦。
冯岛主不住的跺脚,看了眼院门,又瞅了瞅身边几个嘴唇发紫的道友,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赤阳宗在南方,慕掌门更是经不得冻,等了片刻不见人来,竟然召出了法器。看那架势是想要飞到空中往院子里瞧一瞧。
长修立即布了一道火幕,厉声道:“还请慕掌门自重!”
“吵什么呢?”
执明神君一身酒气,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个醉醺醺的监兵神君。
原来是监兵神君心情不畅,傍晚开始就拉着他饮酒解闷儿。二人一直喝到了三更天,这会儿都是迷迷糊糊的。
长宥转了好大一圈才寻到人,所以就晚到了一会儿。
执明神君瞥了一眼慕掌门,“好好的怎么还亮上兵刃了?”再一看冲天的火幕,“这是取暖的么?快快撤了吧!”
长修自然遵从,撤掉火幕之后,把院门嵌了一条一人身形的缝隙,“神君请。”
待二位神君进了院子,他再次将院门关好,依然守在门前。
“这是什么玩意?”
监兵神君刚迈进院子,一身的酒劲儿顷刻间醒了八分,“这是……”
“蛮骨?!!”
院子里的凶兽还在扭动挣扎,插在膝盖骨里的火箭每爆裂一次,它就要吼上几声。
它身下的白雪早已被不断涌出来的血液融化,变成了暗红色的水洼,很快又被冻住,结了一层薄冰。
“执明!”
“你快看!”
看清蛮骨身上的箭矢之后,监兵神君的酒意彻底消散了。他睁大了眼睛,方块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眼底闪烁着雀跃。
他挥舞着双手在原地转了两圈,因为过度兴奋脸色渐渐地涨红,最后抬手指着一根血箭大声笑道:“是破血箭!”
“你看上面的符文!是金寒弓射出来的破血箭!”
“是陵光!”
“他真的回来了!!”
还不等执明说些什么,监兵神君一把扯过长宥,双手扣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人呢?”
“把蛮骨带过来的人呢?”
长轩听见外面的动静快步走了出来,一见这情景眉毛皱的更紧了,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朗声回道:“监兵神君!没有旁人!这只异兽是我家师尊带回来的!”
说着大力扯开他,把师弟解救了出来,接着转身看向执明神君,深深一拜,面露乞求,“家师受了重伤,求神君先去看看他吧。”
“嗷吼~!”
蛮骨又嘶嚎了一声,脑袋猛地撞向连着里院的墙壁,残砖断瓦碎了一地,它自己的脑袋也撞的头破血流,转眼间又愈合了。
执明神君方才也被眼前的凶兽和四支破血箭惊的怔住了,这会儿陡然回神,轻轻点了点头,“本君这就去。”
说完转身跟着长轩往屋子里走。
“怎么会是浅予带回来的?”
监兵神君面露疑惑,眉毛渐渐皱了起来,喃喃自语道:“陵光为什么不现身?”
他跟在几人身后进了屋子,并且挤到了前头,“浅予,那个抓……”
话音戛然而止,监兵神君倒吸了一口凉气,拨开长轩几个,站到执明的身后,“怎的会这样?竟然伤的这么重!”
“执明,他的脸……”
有苏婉儿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的哭,咬着牙不出一声。
执明神君没有理会他,弯着腰仔细检查林清梦的伤。身上的那些还好,只是脸上的有些严重、左眼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