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发生的一切,陆惟生听得清清楚楚。
被人维护的感觉如此之好,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虞衡斜了陆惟生一眼,这会儿男子目光清明,看不出一丝喝多后的难受或者混沌。
“解酒剂的药效还真是棒棒呢。”虞衡阴阳怪气。
“确实不错。”陆惟生面不改色。
“……”
虞衡甘拜下风,摇了摇头不说话,视线触及满桌包装各异的酒瓶,粗略算算至少要十万新松币。
正想着,苍芙推门进来。
陆惟生赶在前一秒将状态切换回去,蹙起的眉头、略带迷蒙的眼神,连眼角一丁点的潮湿意味都把握得刚刚好。
虞衡内心直呼完蛋,偏头假装看不见。
谁知苍芙进门后先是扫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眼,接着抬眸望向陆惟生,脸上没有了之前柔和的态度,“不是告诉我只喝了三瓶?”
“大多是对方喝的。”陆惟生试图狡辩。
苍芙不搭理他,转头问虞衡,“车停在哪里?”
虞衡回答,“会所旁边的停车场。”
苍芙下达指令,“你去把车开到路边,五分钟后我带他下去。”
虞衡巴不得逃离旋涡中心,头一点,飞快走出包间,离开时不忘将车钥匙从陆惟生的腰带上扯下来。
包间外很是热闹。
席至卓被固定在担架上,柳俏正在和领班解释是席至卓喝多了没站稳才摔倒,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领班忌惮席至卓的消费能力,犹豫着要不要呼叫Gasoline。
柳俏摁住领班捏着手机的手,告诉他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总之有什么事情的话,请随时联系我们。”
领班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柳俏笑着点点头,随手放进口袋。
席至卓状态不好,为了避免呕吐物回流窒息,医护人员托着他的脑袋,让他维持在侧躺的姿势,就这么一路送进了急救车。
柳俏陪同上了车,余光瞥见虞衡往停车场去的身影。
包间里。
苍芙站在一旁,抱着胳膊俯视陆惟生。
陆惟生正襟危坐,面容冷峻到仿佛这是一间审讯室。
片刻,苍芙开口,“任务上的事情,我不会越界过问,但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什么事?”
苍芙俯身与陆惟生平视,隐忍的不适感就写在男子脸上,他甚至往后仰了仰,避免满身的酒气熏到她。
“你是真的难受,还是装的?”
苍芙想了想,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这种剂量和浓度的酒精下去,还能够保持这种程度的清醒,苍芙怀疑他根本就不会被酒精影响。
她以为陆惟生会从各种角度辩解。
没想到他只淡淡道:“我为什么要装?”
苍芙瞬间哽住。
对啊,为什么要装?
从陆惟生平静的眼神里,苍芙读出一丝被质疑后的难过。
“……”
愣怔片刻,苍芙起身坐到他旁边。
肩膀与肩膀间隔了一指的距离。
“抱歉,是我太敏感了。”
“对所有人保持戒心是对的,你做的没错。”陆惟生语气难掩苦涩。
“……”
苍芙张了张嘴,思考继续道歉是不是有点苍白。
肩膀忽得一沉,一颗脑袋就这么落在肩头,短发窸窸窣窣扫过脖颈,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皮肤倒是因为有点痒而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生哥?”
“头疼,再借我靠一下。”
“我们该下楼了。”
“一会儿就好。”
……
毫不意外,这个“一会儿”一直延续到了车上。
苍芙坐在后排,陆惟生枕在她的肩上,一只手被松松地扣住,男子掌心有着粗粝的厚茧,气血充沛到即便在不舒服的情况下手掌也如同火炉一般。
车里开着暖气,苍芙并不冷。
但热乎的东西总是让人感到心安。
陆惟生一开始只想闭目养神,殊不知因为过于舒适,不知不觉真的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坐在一间飞行器驾驶舱里。
手边悬浮着两块巨大光幕,上面记录了空轨偏离角度、宇宙微粒浓度以及陨石带穿梭路径等等他无法理解的数据。
脖子酸得厉害。
陆惟生想抬手按一按,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滑行轨道偏离角度越来越大了,为什么不调整?”
“……”
陆惟生深吸一口气,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操纵椅子转过来面对他。
驾驶舱外明亮如白昼。
陆惟生看不清脸,只能通过身形骨骼判断是一名年轻女子。
苍芙端坐在椅子里,一身笔挺的暗夜蓝军装,金红两色的绶带被一枚狮吼帝国军章固定在胸前,黑色作战靴包裹了整条小腿,轻轻晃动的脚尖显示她现在的心情不太美妙。
“怎么回事?没睡醒吗?”
“……”
苍芙戴着绑有银链的皮手套,指尖轻轻敲击扶手,脸上闪过一抹无奈。
她从战舰操纵椅里起身,走下三级台阶,来到陆惟生跟前。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陆惟生听到自己恭敬回答,“没有不舒服,只是……”
“呵,连执行官都不喊了,我猜猜,是为了更换战舰服役的事情在生闷气?我向你解释过了,这是我在听证会上和星联达成的一项必须遵守的交易……”
“交易?”陆惟生跟着念了一遍。
她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完全听不懂。
看着男子眼神发懵,苍芙“嘶”得皱眉,“你这样子根本就是没睡醒,昨晚熬夜了?”
“熬夜不是Gasoline的常态吗?”陆惟生回答。
“……”
都困到说胡话了,苍芙一脸无语,抬手压住军官帽,俯身凑近陆惟生。
她的精神力徜徉在战舰的每一个角落,瞳孔亮着一团剔透的蓝。
随着她的靠近,陆惟生闻到一股深沉的木质香调,余韵有着淡淡的辛辣,但基调却是寒冷的,如同冬日里被大雪掩盖的杉木林。
“我怀疑你真的没睡醒。”
苍芙摇摇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陆惟生的脸颊。
“喂,醒醒。”
“生哥,醒醒!”耳畔又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嗓音。
“醒醒、醒醒……陆惟生!”
苍芙怒了,一巴掌抽在陆惟生的脸颊,吓得虞衡在驾驶座弹跳了一下。
陆惟生猛得睁眼。
发现自己正被苍芙抵在车座上,右半边脸被打得发麻,他用舌尖顶了顶传来锐痛的口腔内壁,呼出一口气,“不好意思,刚才梦魇了,吓到你了?”
“确定清醒了?”
“清醒了。”
“身体没有不舒服?”
“一切正常。”
苍芙这才松开摁住他的手,长舒了一口气,“老梁发现有人试图潜入邢国栋家中,苏彦白和司隽在等你的指示,是直接开展营救还是先行尾随?”
听见是任务,陆惟生瞬间进入状态。
“潜入者是杨毅还是雇佣兵?”
杨毅就是那名上游公司的老板。
“雇佣兵,根据另行架设的全覆盖式监控,初步判断至少有六人。”
“尾随。”
不用等苍芙下令,虞衡直接举起电话道:“听见了吗?尾随。”
“司隽收到。”
“苏彦白收到。”
陆惟生把电话接过来,沉声道:“目前不确定雇佣兵潜入的目的是直接抹杀邢国栋还是将其绑走,但我倾向于是将其全家绑走后再铲除,注意随行距离,一旦发现重武的痕迹立刻汇报。”
“放心吧生哥,这种大型任务我们熟得很。”司隽痞笑。
“我会看管好他不乱来的。”
明明是同龄,苏彦白的声音听起来就要稳重许多。
“难为你了。”苍芙调侃了一句。
“等等,你怎么也在?”司隽刚问完这句话,就被陆惟生掐了电话。
虞衡搭着副驾驶的座椅,转身道:“生哥,我们现在是回公馆还是……”
“回公馆拿装备,然后跟上去,”陆惟生抬起拇指按了按太阳穴,“电脑给我。”
“好。”
虞衡把副驾驶的电脑包递给陆惟生,关了双闪,猛踩油门朝公馆疾驰而去。
*
横跨仞江的两座平行式望江钢索大桥上,雇佣兵带着绑来的邢国栋一家四口,分三辆车高速行驶在北边的桥面。
司隽同样驾驶着一辆车,在南面这座桥上,以稍稍落后雇佣兵第二辆车的速度平稳行驶。
苏彦白举着高倍望远镜,不断调整放大率。
“能穿透车窗吗?”司隽问。
“做不到,都是多层防弹玻璃,还镶嵌了防窥层。”
“要是携带重武的话就麻烦了,你说联盟的老头会批准我们使用重武吗?”
司隽嚼着提神用的辛辣无香型糖果,脸色有一丝凝重,全然没了不正经的模样。
“不会。”苏彦白坐回椅子里,关上窗,回答得干脆利落。
“无所谓,我看到生哥带了重武组装件。”
司隽把糖果盒扔给苏彦白,苏彦白接过来,往嘴里倒了两粒。
被辣得一个激灵。
“还是别擅自动用吧,不然倒霉的都是生哥,还记的之前北洲边境的清扫行动吗?这群混球不想自己的警员出事,把生哥硬推出去涉险。”
“能不记得吗?生哥没办法动用了重武,结果被联盟押去实验室呆了一礼拜,回来的时候一身电磁烧灼伤。”
司隽说着,眉宇间透出浓浓的狠戾。
苏彦白重重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什么时候生哥从Gasoline走了,我绝对也要跟着走,这破组织呆不了一点。”
“加我一个。”
司隽握住的拳头从驾驶座和车门的缝隙里钻过来,苏彦白也握拳,和他碰了一下,算是达成共识。
“行了,快到下桥点了,你控稳速度,我来观察他们切入的路口。”
“没问题。”
从切入路口进入另一处城区后,老梁从苏彦白手里接棒,担任实时导航。
要偷偷尾随的同时不被发现,相交而过又不引起对方的怀疑,这可是一项高难度活计。
藤野逢泽坐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在藤野夏树的观念里,苍芙和陆惟生就像是一家人,因此看到他们双双出现时,立刻道:“姐姐,那个手提箱和电脑包我帮你放到房间里了。”
苍芙:“……”
在新松这种地方,手提箱就是大宗交易的指代词。
陆惟生一边往狭长的黑色手提袋里装各种设备,一边斜眸看向苍芙。
苍芙忽视掉男子的眼神,兀自绑上一枚贴腿式匕首,又熟练地用黑色发夹将散落的碎发固定在耳后。
看着她的动作,陆惟生皱眉,“你也要去?”
苍芙瞪回去,“你喝酒喝得在车上都失去意识了,我能放你一个人去吗?”
陆惟生狠狠噎住。
还真是……反驳不了一点。
虽然这种情况极其罕见,但毕竟也是发生了,陆惟生找不到合理解释,只能一把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戴从卫云仓库里缴获的军用手套。
她戴手套的姿势总是令他闪回梦境。
看不清脸的女子一身沉甸甸的威势,胸口狰狞的狮吼徽章象征着“武运昌隆”,贴合着女子的心脏,随心跳震颤,压迫感强到连他都招架不住。
苍芙被握住手腕,动作一滞。
“松手。”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
“……”
陆惟生盯着她两秒,最终缓缓放手。
他深吸一口气,说话的方式从温和过渡到严肃只有一瞬间,“苍芙,你将作为协助人员参与此次活动,活动过程中请务必听从本队长的命令,以及,无论如何,将个人安全放在首位。”
“请陆队长放心。”苍芙气场全开,勾唇。
时间紧迫,两人没工夫拉扯,苍芙接住陆惟生抛过来的佐摩斯AF型号手枪,绑在另一边腿侧,和他并肩走下楼梯,脚步声触发了扶手下方的发光灯带。
“需要我开车吗?”
“不用,我对新松更熟悉一些。”
“好。”
虞衡以联络员和调度员的身份留在公馆,以防陆惟生抽不出空联系其他成员或者联盟的时候补上。
冯希和藤野夏树忧心忡忡地看着苍芙离开。
苍芙回头道:“你们两人,今晚全线待命,困的话夜宵咖啡冷饮随便点,回头我报销,事件结束了请你们出去玩。”
“放心吧姐姐,我们绝对不会睡着的!”藤野夏树热情回馈。
“没问题老大。”冯希对着苍芙竖起大拇指,让她不要担心。
苍芙笑笑,关上了通往车库的门。
车库里停着一辆防弹迷彩越野,属于超大型军用越野,别名“戮风”,型号为pq590,是上次厉家事件发生后陆惟生强硬要求联盟购入的。
车体沉重强悍,防御力拉满,但灵活性不足,对驾驶者的要求极高。
陆惟生旋转钥匙发动车子。
“轰”得一声,高功率引擎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动静。
方圆一公里内独栋和联排别墅门口的声控灯全部亮起,伴随着连绵的犬吠声,陆惟生一脚油门,操控着戮风驶离。
他提前记下了汇合路线,短时间内就将车速在城市道路上拉到近一百码。
苍芙坐在副驾驶,看起来对十字交叉式安全带适应良好。
“还没到追逐阶段,你可以先去后面研究一下手提袋里的器械,里面有一把Ax35型号狙击枪,黑棕两色,带准星和牵引带,你熟悉一下,今晚你打狙击位。”
苍芙比了个“ok”的手势,松开安全带,走到后面宽敞的车厢。
手提袋里有六七种枪械,远近程都有,还包括零零散散的重武组装件。
苍芙从一堆东西里面精准挑出Ax35。
空枪状态下Ax35约十三斤重,苍芙单手握住,从枪口开始仔细研究。
对讲机里响起梁跃斌的声音。
“生哥,我模拟了一下路线图,雇佣兵的目的地很可能是银滩早就停工的河州坝水库,也有可能在过了赵庄镇后走另一条岔路到……”
梁跃斌顿了顿。
过了赵庄镇就会到达银滩、富森和秋山的交界处。
方圆百里内除了荒山别无他物,至今连个像样的地名都没有。
如果雇佣兵的目的是河州坝,动用重武的概率只有20%,但如果真走了另外一条路,那么动用重武的概率将会直线上升到85%。
或者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