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暗巷后,陆惟生变成带路的那个人。
他带着苍芙兜了一大圈,最终抵达一处偏僻的小吃摊。
小吃摊主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寒冷的天气里穿个白色布背心,外面罩一件灰扑扑的棉袄。
摊前支着几张破烂桌椅,顾客只有零星几人,都在等着打包。
陆惟生停了车,戴着头盔,单手拎起一张圆桌放到小吃摊背后,又转身去拎椅子。
老头也不抬头,往圆桌上扔了一张脏兮兮的菜单。
“想吃什么自己点。”
“两份烧烤,荤素你看着配。”
“不吃馄饨改吃烧烤了?”
老头熟练颠勺,配菜料汁前后入锅,腾出大量油烟,呛得客人睁不开眼睛,但味道却是奇香无比。
炒熟、盛菜、打包,塑料袋一系,递给最后一位等待的客人。
客人扫码付钱,骑上自行车离开。
老头收了锅,改成烧烤架,从泡沫箱里取出几摞新鲜的肉菜串,搭在铁架。
烧炭时回头看一眼,骂骂咧咧道:“每次你一来,我留给孙女的好东西就全都进了你的肚子。”
陆惟生摘了头盔,语气淡定:“我哪次没给三倍的价钱?”
老头跳脚,“我缺你那点钱?”
陆惟生依然淡定,“你孙女结婚的时候我可是出了十倍的礼金。”
“……”
老头偃旗息鼓,认命似的翻动肉串,往上面刷油。
苍芙跟着脱了头盔,被压住的长发一瞬间被风吹乱,陆惟生从腕上取下黑皮筋,还没开口,苍芙就自动靠了过去。
陆惟生替她扎头发的时候,老头不断朝苍芙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苍芙装看不见,也不好奇,只在乎烧烤什么时候上桌。
她又饿了。
陆惟生修长手指穿梭在发间,很快替她扎好一条规整的鱼骨辫。
在老头又一次投来眼神时,男子凛冽的眼风横扫过去,截断他不明意味的打量。
老头安分了。
陆惟生这才对着苍芙介绍道:“这位是余老,和我认识许多年了。”
苍芙支着下巴微笑,“余老你好,我是苍芙。”
“小姑娘看着和陆队不像是普通朋友啊。”
蔬菜熟得快,余老用干净的塑料袋套了不锈钢托盘,将厚厚一把蔬菜串放上去,搁在桌上。
“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朋友吧。”
苍芙语气不算客套,甚至透着一丝疏离,她抄起一串香菇咬了一口。
竟然意外的好吃。
眼底疏离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狗腿的笑容,“余老,肉串什么时候好啊。”
余老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踱回烤架前,“好好好,从前只有一个大胃王,现在来一双,老头子我到哪里都是烧饭做菜的命……”
苍芙朝陆惟生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惟生笑着摇头,示意她只管吃就是。
“哎,辣椒面没了,活见鬼。”
余老躬着背,翻遍小三轮下面的泡沫箱都没找到备用,于是抬头盯着苍芙,“吃不辣的行不行?”
“嗯,也行吧。”
苍芙咬着边缘烤得焦脆卷起的白菜叶,嘴上说着“也行”,眉头却不自觉轻皱。
呵,小妮子还怪会挂脸的。
余老瞪着苍芙,脸色不善。
陆惟生抄起头盔站起来,“哪里有卖,我去买。”
“前面拐角便利店,看到理发店灯筒了吗,再往前两家就是,买两块三毛钱一包的那种,别的不要,都很难吃。”
“行。”
陆惟生戴上头盔就往便利店的方向走。
等人走出一段距离,余老斜了苍芙一眼,“一顿都将就不了?非得让陆队冒险去买劳什子的辣椒面?”
苍芙淡定着咬了口清脆的彩椒,面上一派淡定,嘴里含糊不清道:“他要是不去,你怎么单独和我聊事情?”
“……”
余老眉眼一沉。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苍芙懒懒抬起下巴,眼瞳在黑暗里显得愈发幽深,隐隐有异色透出。
余老看着她。
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万千情绪。
就是她,让陆惟生在一方时间静止流动的空间里等候了上百年。
而那份提及她名字的重要协议一旦被撕破,各星系之间的平衡将在一夕之间遭到破坏,后果很可能是战火再临、永无休止。
穿堂风卷过暗巷,将便利店不算结实的门拍得哐哐响。
落叶打着卷儿四散,坠入排水沟前汪着的一滩雨水。
“再不说的话,生哥要回来了哦。”
苍芙前一秒还在正经提醒余老,下一秒就被没清理干净的青椒籽辣得咳嗽起来。
等她停止咳嗽时,陆惟生刚好走出便利店。
余老来不及说太多,转过身背对她,淡淡道:
“如果想要陆队安稳度过这一生的话,听老头子我一句劝,千万别让他恢复记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相爱到老死就行了。”
趁着将肉串放进餐盘的功夫,余老佯装背痛,在苍芙耳边弯腰。
上了年纪的嗓音粗糙,宛如皮肉剌过荆棘丛。
细听之下,有泣血的前兆。
苍芙面不改色,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新鲜鸡肉串,迅速咬了一块,然后嘶哈着散热。
“陆队的记忆一旦恢复……”
“在聊什么?”
陆惟生走过去,将包装简陋的辣椒面袋子放在桌上。
“余老在和我说这条巷子里的都市怪谈。”
苍芙拿起袋子,撕开一条豁口,倒了些辣椒面在托盘里,举起滋滋冒油的肉串蘸着啃。
一边啃一边瞪着眼睛问余老,“然后呢?会怎样?”
余老哽住,喘了两口气,干巴巴道:“听说过诸神的黄昏吗?”
“不知道,我没怎么念过书。”
“……”
“潘多拉魔盒知道吗?”
“也不知道,装首饰的匣子?”
“……”
余老假装佝偻的背仿佛真的疼了起来。
他艰难地直起腰,拎起辣椒面袋子一角,瞪着苍芙威胁道:“你小心点,这条巷子深得很,里面什么危险都有。”
苍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拍拍胸口,“真是吓死我了。”
“……”
“什么怪谈?”
陆惟生咬了口烤牛肉,油冒出来,苍芙抽了张纸巾掖在他的下巴。
“我也没怎么听懂,大半夜爬进家里的巨型章鱼什么的。”
“?”
陆惟生一脸茫然。
“可能是怕我无聊,拿哄孙女的那套故事来哄我了吧。”
苍芙替余老想了个借口。
陆惟生点点头,没多想,和她一起埋头吃烧烤。
余老气得直翻白眼,坐在板凳上,大冷天的拿一把蒲扇给自己扇风。
回公寓的路上,苍芙思考了一下余老说的话。
但因为记忆不全,没有任何头绪。
苍芙索性不去想了,和陆惟生一起自由驰骋在钢索大桥上。
头顶持续传来小型航空器的发动机轰鸣,以及螺旋桨扰动气流的巨大声响。
根据厉家和联盟达成的一致,从进入新松空域开始,一架私人飞机将配备两架武装直升机护航。
私人飞机飞行高度被统一压制在六千米以下,刚好低于武直的最高升限。
就在这一刻,无数名流与地上如织的人潮交错而过。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苍芙横穿水域,驶过壮观的桥面,陆惟生紧随其后。
如两枚利箭,呈势如破竹之姿没入前方黑暗。
*
周三夜晚。
白天的繁忙工作结束后,城市陷入静谧。
公寓里,陆惟生换上成衣工坊送来的最新作战服。
雾霾蓝高领毛衣,修身保暖,轻薄的黑色金属绑带夹克,左右腰间各悬挂一支上了保险栓的小型枪支。
裤装保有原样,但在面料上做了改进,以确保能卸去更多子弹力道,避免流弹擦伤。
不需要苍芙帮忙,陆惟生收拾好全部行装,准备赶赴港口。
岳藏锋是引子。
韩启忠是蝉。
杭耀军是黄雀。
方贺南自认为是幕后操盘手。
陆惟生则静静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他的后脑。
这次行动苍芙不直接参与。
她将作为后援待在小型海湾附近的半岛水域,以便在事态失控的时候用重武帮助大家恢复理智。
无人的车库里,陆惟生俯身索要亲吻,却被苍芙按住嘴唇。
“?”
“行动结束再亲。”
“现在就亲。”
陆惟生坚持。
苍芙习惯在一项任务开启前保持情绪的全方位稳定,因此她不明白陆惟生的执着。
“行动结束给你亲个够。”
“现在就要亲。”
陆惟生有时候也不那么听话,他大力扣住苍芙的脑袋,略略一侧头就抵了上去。
亲吻间隙夹杂着急促的换气声,宛如欲望攀升时的轻喘。
苍芙脚下被杂物绊到。
差点摔跤之际,陆惟生一把将她托起,原本的浅尝辄止逐渐变得激烈,有种要将她吃拆入腹的平静疯感。
等舒圣小心翼翼过来敲门的时候,苍芙正在训斥陆惟生。
舒圣听到呵斥声,将手收回来,识相地后退一步。
苍芙视线扫到凸起之处,连忙别开视线,耳根和嘴唇一样染上瑰丽的蔷薇色。
“我、我让你在行动前冷静点,你看看现在!”
“一会儿就会好。”
“你还敢顶嘴?”
“没有顶嘴。”
“?”
“我错了。”
陆惟生低头,乖乖挨训。
片刻后,舒圣被陆惟生喊进车库,一人一辆改装机车准备出发。
小型越野载着双头地狱犬重型机枪随行,等抵达港口时再另行安装。
苍芙站在一旁,抱着胳膊不说话。
陆惟生戴上头盔前冲她轻笑,温柔道:“我走咯。”
舒圣见状,忙不迭戴上头盔,先走一步。
苍芙原本不想理会他,但对手毕竟是杭耀军和方贺南这种人,危险系数不低。
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抬手抚上男子微微肿起的嘴唇,小声道:“注意安全。”
陆惟生快速在她手背亲了一下。
“放心吧,这回我必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等你一走,我就让阿道吾和郑潇把岳藏锋偷袭港口的消息送到联盟耳朵里。”
“好。”
“别忘了请求支援的手势。”
“保证不会忘记,我的苍芙执行官。”
*
银滩港口。
岬角和延伸出去的半岛呈包围之姿环绕着小型海湾。
海面上静静停放着一艘如小山一样壮观的远洋货轮。
今晚天气不好,迷雾蒙月,港口能见度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颗粒感。
岳藏锋倒是觉得天助我也。
他一以贯之地信奉人海战术,觉得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也怕群狼。
因此浩浩荡荡招揽了约两百号人手,以至于里面混入了大量珍夷堂之人也浑然不觉。
计划的时间一到,岳藏锋下令行动开始。
由于人多势众,主打的就是一个硬抢。
盛远保镖发现不对,连忙去仓库里取配备的枪支,结果枪还没上膛,就遭遇了一窝蜂涌上来的社会混子,瞬间被开了瓢。
联络Gasoline的app被关停后,联盟军方开通了另一条热线。
有盛远员工偷偷躲起来拨打热线。
热线接通后,盛远员工颤巍巍地说明了情况。
军方立刻重视起来,等汇报至方贺南处时,男子微微勾唇。
他早就得到消息,派江维宸鹤田等人打头阵,率领另一支军方队伍过去争夺了。
与此同时,一直密切关注港口的“响尾蛇”和“银色闪电”两支雇佣兵团侦察手也发现了异样,连忙通知自家老大。
“?”
“?”
两名boss面面相觑。
不是说好周六晚上动手吗?
怎么有人破坏规则?
响尾蛇老大岩崎将此事汇报给了杭耀军,叙述过程中引用了侦察手的描述,才说了一半,杭耀军就猜出是岳藏锋从旁捣鬼。
“呵。”
杭耀军站在赌场vvvip贵宾室,手指捻动一片筹码,面色阴沉到极点。
“你们现在就出动,不仅军火要抢到手,也别放岳藏锋活着离开港口。”
“但是mr.hang,我们贸然离开的话,一旦撞上军方……”
“你们只管去,军方的事情我会和方贺南谈好。”
“好的mr.hang。”
“替我好好办事,办不成的话,不是我不想让你们活着,想想杜青山的下场。”
“……明白。”
远在大洋彼岸的另一边,韩启忠沐浴在葡萄庄园的芬芳中,等待佣人呈上昂贵的午间餐食。
和港口一样,今日的庄园笼罩在一片浓雾里。
韩启忠并不觉得阴森,反倒觉得厚重的雾气配他刚买下的这座古堡刚刚好,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要的就是这种孤独。
他终于尝到了和杭耀军一样的滋味。
以至于苍芙打来电话的时候,韩启忠有短暂的失神,想不起来她是谁。
直到接起电话,熟悉的懒散嗓音落入耳中。
“喂,韩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事?”
韩启忠的嗓音很是冷漠。
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终于不用再装老好人了。
“岳藏锋对盛远公司拥有经营权的泊位发动进攻,试图抢夺仓库里的……军火。”
“我付你三十万新松币,就是让你解决掉他的。”
“可是你没让我解决杭耀军和方贺南啊。”
苍芙嬉皮笑脸,手里晃着车钥匙上掉下来的公仔挂件。
韩启忠刚端起的茶杯一顿,差点掉回杯托。
茶水在茶盅里剧烈晃动,将茶盖顶起来少许,发出清冽的碰撞声。
片刻后,男子冷笑。
“无所谓了,那批货本来就是留给他们自相残杀的,你要是有本事,也可以扑进去分一杯羹,就当是你额外的报酬了。”
“那就……多谢韩总施舍了。”
苍芙将手机拿开,看也不看,精准掐掉电话。
转头,目光落在冯希身上,“定位到了吗?”
“定位到了。”
“调取这个信号源近一个月的动向和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给我查出他运出境外的军火都藏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