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的晨雾裹着硝烟,在装甲车的探照灯下凝成灰纱。孙元良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地图上“江湾若失,军法处置”的电文,钢笔字被汗水洇得发蓝。副官抱着电台冲进掩体,机身还在发烫:“师座!89师电台信号时断时续,98师...自罗店失守后再未联络上。”
张灵甫的白手套捏着侦察照片,指节因用力泛白。照片里,日军九七式坦克正碾过月浦镇的石桥,履带下的青石板迸溅起火星:“机械化部队已推进至顾家宅,若不能在三小时内封锁沪太公路...”
“传令兵!”孙元良扯开领口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处的弹片旧伤,“备马。带二十名通讯兵,沿苏州河堤防向东迂回。”他望向对岸杨行镇腾起的黑烟,那里本该是98师的防区,此刻却飘着膏药旗,“我亲自去找夏楚中。”
装甲车引擎轰鸣着撕裂晨雾。孙元良骑在枣红马上,军大衣下摆扫过泥泞的河堤。通讯兵们背着改装的德制电台,天线在颠簸中划过低垂的电线。行至刘家宅时,村口老槐树挂着半截青天白日旗,树下横七竖八躺着九八师的尸体——他们的钢盔被刺刀挑在枝桠上,像极了罗店城头的惨状。
“夏师长!夏楚中!”孙元良翻身下马,靴底踩碎满地弹壳。残垣断壁间传来呻吟,炊事班老周从灶台后爬出,围裙浸满黑血:“孙师长...98师...撤到杨行就被打散了...”老人颤抖着掏出半张作战图,红圈标着“沪太公路咽喉”的位置已被血指印覆盖。
此时东南方传来引擎声,三辆日军装甲车冲破薄雾。孙元良挥手示意士兵卧倒,腰间中正剑出鞘三寸:“用掷弹筒打履带!通讯兵,给89师发报,坐标...”话音未落,弹片擦过他耳畔,削断一缕鬓发。
激战持续了半小时。当最后一辆装甲车在火海中爆炸,孙元良抹了把脸上的硝烟,发现电台通讯兵小李倒在河堤边。少年怀里的发报机还在运转,指缝间夹着半张字条:“89师...在杨行北...”字迹被鲜血晕成暗红。
暮色降临时,孙元良终于在杨行北的竹林里找到89师残部。师长王仲廉正在给伤员换药,绷带是用被单撕成的布条:“孙师长,我的三个团...只剩五百人。”他举起望远镜,远处公路上日军坦克的探照灯如鬼火闪烁,“机械化部队的油料补给点在罗店西郊,要是能...”
“炸掉油库。”孙元良接口道,目光扫过王仲廉腰间的勃朗宁——那是去年在南京军校,他们同期毕业时校长赠的配枪。他摸出蒋委员长的手令,纸角已被汗水泡得发软:“委座要我们死守江湾,但没有补给,苏州河防线撑不过三天。”
深夜,钱伦体的旧部老陈带着六名士兵摸进指挥部。他们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从浏河战场捡回的日军地图:“旅长,我们摸清了油料库的岗哨部署。”老陈的左眼缠着绷带,正是钱伦体牺牲时飞溅的弹片所致,“只是...”
“只是需要有人吸引火力。”孙元良将怀表塞进老陈掌心,表盖内侧的妻女照片已泛黄,“天亮前,89师佯攻顾家宅,我带装甲车营直插罗店。记住——油库的储油罐只要中一发穿甲弹...”
晨光微露时,日军油料库方向突然腾起蘑菇云。孙元良在装甲车内握紧方向盘,看着后视镜里冲天火光映红苏州河。通讯兵突然截获日军密电:“支那军...有精锐穿插!”他扯下染血的领带,露出脖颈的青筋:“给南京发报,就说...罗店反击战,打响了。”
江湾机场方向传来密集的防空炮声,孙元良知道,那是张灵甫的153旅在死守最后一道防线。他摸出被硝烟熏黑的戏票,想起出征前夜妻子哼唱的《挑滑车》:“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此刻车窗外,罗店的废墟正被朝阳染成血色,而远处日军坦克群的引擎声,像极了死神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