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谣鉴》
火牛冲阵烟消,鱼腹丹书成青史。
舌底龙泉,心间明镜,总随云逝。
六耳猕猴,三更鬼画,五更佛偈。
叹人间万相,飞鸿雪爪,
辨真伪、皆如是。
大道废时生奇技,小聪明、暗藏杀机。
洛龟谶纬,椒宫香烬,红楼珠泪。
去伪存真,抽丝剥茧,古今同契。
莫问青史谁真伪,且观水月,
照澈天地。
一、铜烛照夜影
晋国深宫的铜烛台上,烛泪层层堆叠如血色琥珀。骊姬对镜梳发,金簪划过乌云般的鬓角,忽然轻笑:“毁人如琢玉,需先凿出裂缝。”她指尖挑起一丸香膏,在烛火上缓缓炙烤,青烟扭曲成蛇形,钻入殿外浓雾。这夜,太子申生祭祀归来的胙肉被呈上晋献公案头,《尚书》竹简正摊开在“谗说殄行”四字,蜡油突然爆出灯花,映得“殄”字如血淋漓。
《诗经》有云:“谗言罔极,交乱四国。”骊姬深谙此道。她先在晋献公枕边垂泪:“申生仁孝太过,妾恐其行伊霍之事。”待君王疑云渐起,又命寺人披在朝歌坊市传唱:“鹿裘素衣者,其心藏戈矛。”当太子进献的祭肉被发现含毒时,晋国巫祝适时卜出龟甲裂纹,恰似“子弑父”的谶文。三管齐下,谣言已成屠龙刀,斩断宗庙血脉。
二、谣言三叠浪
这场春秋最精密的谣言战,暗合《鬼谷子》三术。
第一浪:夜泣埋疑。骊姬不直接构罪,只在侍寝时以罗帕拭泪:“申生见妾如见蛇蝎,他日若登位......”语未尽而意已彰,恰如《周易》所言“介于石,不终日”,在君王心田播下猜忌的荆棘。
第二浪:市井织网。她遣心腹混迹酒肆,扮作太卜门客醉语:“昨夜观星,紫微移位,应在东宫。”更收买庶民老妪,逢人便叹:“太子狩猎时,连射三麋皆中目,这般狠绝......”谣言如蒲公英籽,借风散入三十六坊。
第三浪:神谕定谳。当献公犹疑时,骊姬献上伪造的甲骨:“灼纹显‘子逆’二字,此乃天意!”《礼记》早有警示:“卜筮者,先圣王所以使民信时日、敬鬼神也。”此刻却成杀人利器。
太子申生逃至曲沃,面对幕僚“清君侧”的劝谏,竟饮鸩自尽。临终前他在竹简刻下:“孝而见疑,不如赴黄泉侍母。”这血字被骊姬篡改为“父不慈,子当反”,彻底坐实罪名。
三、流毒十九年
这场谣言风暴的余波,在《左传》中激荡十九年。公子重耳流亡列国时,骊姬编织的新谣言如影随形:在狄国说他“胁生重瞳,有篡国异相”;至楚国又传他“夜化苍狼,食人心肝”。直至晋怀公被弑,重耳归国继位,才以雷霆手段清算谣言:将骊姬残党绑至闹市,命史官当众焚烧百卷谤书。火焰腾空时,他诵《诗经·巷伯》:“取彼谮人,投畀豺虎!”
但真正斩断谣言根的,是介子推的“清明策”。他建议晋文公将骊姬罪状铸于鼎器,将真相化作比谣言更震撼的图腾。当百姓抚摸铜鼎上“谗”、“弑”、“伪”等凸纹时,《尚书》中“无稽之言勿听”的训诫,终于从竹简走入人心。
四、青史照肝胆
千年后,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痛批:“骊姬之术,以柔刃解骨,虽智不足称。”然观其手法,竟暗合《阴符经》“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之要义。她深谙谣言不必全然可信,只需在适当节点撕开人性裂缝——君王惧失权,百姓好猎奇,巫觋贪厚赏,三力合流,自可摧垮任何贤名。
但《周易》早埋破解之道。晋文公重掌权柄后,第一道政令便是“置敢谏之鼓,立诽谤之木”,化谣言通道为纳谏之门。更妙的是借宴请周天子使者之机,将当年毒酒案的真相编成钟磬乐章,使《豳风·鸱鸮》的曲调载着史实传遍列国。谣言畏光,他便把太阳钉在天穹。
五、余烬映今朝
骊姬的椒房早已化作尘土,但那些青烟般的谣言术仍在人间游荡。你看市井茶肆里,总有人神秘耳语:“听说那家药铺的丸药.....”;酒酣耳热时,不乏人举杯高谈:“某大人昨日被御史......”这些言语在传播中变异,一如《吕氏春秋》所记“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
然则破谣之剑始终高悬。范仲淹在饶州灭“瘟神谣言”时,用的正是介子推遗策——他亲自嚼食病家药渣,将真相化作比谣言更鲜活的画面。今人读《朱子语类》“遇流言当如磐石立”之句,犹见晋国老臣狐突挺立于谤潮中,白发如旗,寸步不移。
夜半翻《左传》,忽见灯下浮尘舞动,仿佛骊姬香炉残灰。掩卷时想起顾炎武《日知录》的棒喝:“自古以来,小人之倾君子,未有不以谣言为先锋者。”但历史的铜镜终究照出真相——那鼎器上的铭文或许会被铜绿侵蚀,但总有人会拂去尘埃,让光明透骨而入。